汉克斯静静的躺在地上。
几个青年骑士蹲在他身边,认真的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甬道的墙壁上,煤油马灯挂在满是锈迹的灯架上,青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幽深的甬道。
关押海妮薇的牢房门口,几名罗斯公爵的女护卫一字儿排开,摆出了一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架势。原本在牢房内大吼大叫的海妮薇,此刻她嘴里也堵上了一条白手绢,任凭她如何挣扎,她也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腓烈特步伐沉重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关押海妮薇的牢房。乔双手分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牙和一众家族护卫,也一步一步的迎向了腓烈特。
两人恰恰在甬道中段撞上,恰恰隔着汉克斯的尸体,乔和腓烈特相隔十尺对峙。
腓烈特摘下了海军大檐帽,打理得油光水滑的铁灰色半长发紧贴着头皮,露出了宽阔、高耸的额头。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额头散发出象牙一般的白光。深深的眼眶里,深灰色的眸子冷冽,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挺拔的鼻梁让腓烈特的面孔有着强烈的立体感,鼻子下薄薄的嘴唇略带一丝灰色,嘴唇有力的抿成了一条线,犹如刀锋,充满了侵略感。
身上出自帝都顶级裁缝,剪裁得体的深蓝色海军大礼服,衬托得腓烈特格外高大,健壮,加上他俊朗的长相,德伦帝国皇室的优良血脉,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腓烈特给人的感觉,相比他身边的其他人,就好比从遥远的东陆,通过远洋商船运来的青花瓷大花瓶,第一眼就让你觉得,这细瓷大花瓶比黑大陆那群土著出品的,烧得歪歪扭扭的陶土罐子值钱的多!
站在腓烈特面前的乔,在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他比腓烈特更高了好几寸,他的身形更加庞大、魁梧。深邃的甬道,昏暗的灯火,肮脏的环境,躺在地上的尸体,这一切因素叠加在一起,莫名的让乔全身充斥着一种无形,但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的冷肃压力。
作为一个图伦港的乡下小贵族子弟,乔莫名的,对腓烈特这个皇室成员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相反的,无论是在身高上,还是在心理上,他都在‘居高临下’的‘俯瞰’腓烈特。
他大咧咧的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歪着脑袋,毫不畏惧的咧嘴笑着,直勾勾的盯着腓烈特。
事情,已经做了;人,已经杀了;尸体,就在这里;海妮薇在牢房里,但是乔绝对不会释放她。
你想怎样,乔少爷全接下来了。
不是因为你是帝国皇室成员,你就可以让你的狗腿子肆无忌惮的绑架、谋杀乔的家人,阴谋侮辱乔幼小的妹妹薇玛,窥觑威图家的财富。
就算你是尊贵的帝国皇室成员,你和你的狗腿子做错了事情,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没有这个道理说,在你的主使下,你的狗腿子做出这些无耻的勾当后,你还能以这样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嘴脸,若无其事的站在苦主面前。
乔的瞳孔微微泛红。
瞳孔深处,三圆六芒星魔法阵急速的旋转着。
乔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腓烈特深灰色的眸子。乔的眼睛里,有火焰如海一样沸腾;而腓烈特的眸子,则是刻薄、冷漠一如冰山。
罗斯公爵站在两人中间,手中小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扇动着。
她看看腓烈特,再看看乔。
她看看乔,再看看腓烈特。
她莫名的,有点期待腓烈特和乔各自接下来的表现。
她已经通过自己的女护卫,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海妮薇就在牢房里,除非得到她的同意,否则海妮薇哪里都不能去。
“为什么杀死汉克斯?”腓烈特和乔对峙了一阵子,他终于忍受不住乔挑衅的小眼神,咬着牙嘶声质问。
“他妄图……逃狱。”乔轻飘飘的笑道:“他犯下了极其严重的罪行,人证物证确凿,罪行不容辩驳。但是他不老老实实的蹲在牢房里配合审查,反而妄图逃狱……所以,就被乱枪打死喽!”
耸耸肩膀,乔轻松的说道:“作为警察,帝国法律赋予了我临机决断,击毙逃狱犯人的权力。”
检查汉克斯尸体的一名青年骑士抬起头来,咬着牙朝着乔怒吼:“所有的伤口……所有的伤口……汉克斯全都是正面中枪!”
“如果他逃狱,子弹不应该是从他后背打进去么?”青年骑士的吼声震得甬道‘嗡嗡’直响。
“这样啊……”乔摸了摸鼻子。
对于这个问题,乔可以有好几种合情合理、合乎律法的解释。
但是看到腓烈特那张过于英俊、过于立体感、拥有太多太多优越感的面孔,乔很俏皮的笑道:“我也觉得奇怪,他逃跑的时候,是面朝着我们倒退着跑……好奇怪,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逃跑方式?”
‘面朝着我们倒退着跑’?
‘啪’的一声,罗斯公爵打开小折扇,不自禁的捂住了自己整张脸。
伟大的穆在上,哪个一心逃脱的犯人,会倒退着逃跑呢?
那场景,简直是无法想象,太尴尬了。
腓烈特面皮发白,死死的咬着牙,咬得‘嘎嘎’直响,他绷紧着脸,缓缓的指了指汉克斯的那条断腿——在前来警局的路上,在马车中,被乔一警棍砸断的那条腿。
刚刚在警局门口,被罗斯公爵厉声呵斥的老人上前了一步,目光严厉的盯着乔:“作为帝国警务人员,你的每一句话,都要承担应有的法律责任……请如实的告诉我,为什么一个断了腿的人……”
乔打断了这个老人的话,他摊开双手,一脸毫不掩饰的、极度夸张的惊骇状,瞪大眼直勾勾的盯着腓烈特。
“是啊,是啊,伟大的穆啊,太神奇了……我完全无法想象,我完全无法想象……请大家想象一下,一个缺了一条小腿的嫌疑犯,一蹦一蹦一蹦一蹦的,面朝着我们,倒退着向后蹦跳着逃跑!”
乔的语气极度夸张:“而且,他蹦跶得飞快,快得我们根本追不上,所以……我们只能乱枪将他打死!”
罗斯公爵闭上了眼睛,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声。
对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很想开口骂人。
但是乔形容的那个场景……可怜的汉克斯,缺了一条小腿的汉克斯,犹如一只灵巧的小兔子,面朝着乔和一群如狼似虎的家族护卫,向后一蹦一蹦的蹦跳着逃跑!
“你在侮辱我的智商?”气得七窍生烟的腓烈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伸出手,一把抓向了乔的脖子。
然后人影一晃,罗斯公爵挡在了乔的面前,比乔矮了一个多头的罗斯公爵犹如女幽灵一样,双脚离地悬浮在乔的面前,将自己洁白、纤长的脖子送到了腓烈特的手掌前。
腓烈特身边的老人一把抱住了腓烈特的手臂,腓烈特的五指几乎碰触到了罗斯公爵的脖子,这才好悬停了下来。
“罗斯阁下,我一直很尊敬您。”腓烈特怒视罗斯公爵。
“但是你来到图伦港后的言行,让我无法感知到这份尊敬。”罗斯公爵收起小折扇,就这么神乎其神的悬浮在空中,深邃的眸子死死的凝视着腓烈特。
“出于对帝国皇室的尊敬,我亲自陪同您,进入这肮脏、污秽的黑牢。”罗斯公爵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理解您对下属的关心,我亲自陪同您进入黑牢探视她们。”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容忍,您粗暴的干涉帝国律法,粗暴的干扰司法公正。”罗斯公爵皱着眉头,毫不掩饰她心中的厌恶之意:“如果我没记错,您已经成亲了,而牢房中的海军中校海妮薇,她叫你……亲爱的?”
厌恶的向地上躺着的汉克斯的尸体指了指,罗斯公爵冷声道:“我知道的,远比你们所认为的要多得多……海妮薇和这位汉克斯死鬼阁下,有婚约?他们是一对儿未婚夫妻……而海妮薇,叫你亲爱的?”
“帝国的皇室成员,已经堕落如斯?”罗斯公爵微微侧着头,声色俱厉的呵斥道:“腓烈特·冯·海德拉堡殿下,谨记您的身份……注意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帝国皇室的威严!”
“她们,不管她们是来自帝都的大贵族,又或者,她们是海军部直属于殿下您的属下,再或者,她们和殿下您有某些见不得人的、肮脏污秽的交易。”
“她们在图伦港犯了错,她们必须接受惩罚。”
“而您,作为有机会继承帝国皇位的皇室成员,让您来这里探视她们,已经是法外之情……您如果依仗您的身份,您的权力,干涉帝国一级警尉乔·容·威图正常履行帝国法律赋予他的职责……”
“破坏规则者,将不受规则的庇护……这,同样是尊敬的女皇陛下亲口所言。”
腓烈特沉默许久。
然后他‘嫣然一笑’,向罗斯公爵深深的鞠躬行礼。
“您的话,非常正确。我这次来,并非为了这两个犯下大错的蠢货……海妮薇刚才对我的称呼,只是一种谵妄状态下的胡言乱语,完全没有可信度。”
“我来图伦港,有军务在身,希望得到图伦港的支持和配合。”
乔在一旁微笑开口:“祝您顺利,尊敬的殿下。”
腓烈特看了乔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腓烈特的大群随员纷纷深深的盯了乔一眼,然后大步跟上了腓烈特。
罗斯公爵缓缓落地,她急速挥动着小折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乔,我亲爱的孩子,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
“帝都的这群小混蛋,我知道他们的品性……他们下手最肆无忌惮。”
“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愿意见到莉雅伤心的模样。”
乔沉默,然后向罗斯公爵深深的鞠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