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师这第二道折子上的内容,却是自言年老体衰,昏聩有疾,要告老还乡,退出朝堂。
韩玄昌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内容,又看了一遍,千真万确,不由惊骇万分地看着萧太师,却见萧太师神sè极其平静,放下茶杯,慈和笑道:“玄昌不必吃惊,老夫折子上所言,乃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他靠坐在椅子上,叹道:“老夫十七岁便开始入朝为官,如今六十有三,在朝已经四十六年……四十六年弹指一挥间,老夫也从当初少年成为今日huā甲……!”
韩玄昌也不急去看第三道折子,而是合上手中折子,脸上震惊之sè未消:“太师老当益壮,精神健烁,怎有隐退之心?而且经此变故,国事未宁,尚有诸多大事需要太师决断,无论是朝廷还是内阁之中,都不能没有太师。”
萧太师抚着huā白胡须摇头笑道:“别人不知,老夫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这两年来,老夫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只是强撑着这副老皮囊,愿能为国多做些事情,但是……!”说到此处,老太师一阵咳嗽,随即取出手帕,擦拭嘴角,这才苦笑道:“但是这身子骨确实不行,有心报国,却以无力为继。”顿了顿,轻叹道:“人这一生,最为紧要的,便是知进退,该退的时候就明白退的道理,玄昌,你说是不是?”
韩玄昌叹道:“太师保重身子才是。”
萧太师呵呵一笑,指着折子道:“且不提隐退之事,还有最后一道折子,却不知玄昌意下如何?”
韩玄昌这才带着尚未平静的心,打开第三道折子,只看了几眼,脸上就豁然变sè,失声道:“太师,这……!”
萧太师平静道:“玄昌不必吃惊。”沉默片刻,终于道:“玄昌可还记得令郎大婚之时,老夫有过一番酒话?”
韩玄昌叹道:“玄昌只当太师是玩笑话。”
“半真半假。”萧太师缓缓道:“当日老夫要向玄昌求亲,将你家那位掌上明珠许配我那孙儿明堂,不过事后细想,是老夫高攀了……!”
韩玄昌急忙拱手道:“太师说笑了。明堂贤侄一表人才……!”
萧太师不等韩玄昌说完,已经摆手打断:“他有几斤几两,老夫岂能不知,无非是一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比起令郎,那是天差地别。只怪老夫这些年尽心国事,他那无能的老子也教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哎……!”
韩玄昌忙道:“太师谦虚了,我那劣子,也是顽劣不堪。”
萧太师含笑道:“令嫒知书达理,聪慧秀美,这些老夫是知道的,事后想想,老夫自知明堂难以匹配令嫒,所以也罢了那念头。”顿了顿,才道:“只不过萧韩两家祖上,那都是与燕武陛下南征北讨,有着兄弟之情……但是近些年来,你我两家政见不合,颇有隔膜,我想你我两家祖上若是有灵,见此情景,必定不会快活。老夫却是一直有心与韩家结成儿女亲家,和和睦睦,那才是正道……!”
韩玄昌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去,并没有说话。
“灵芷虽非老夫亲生孙女,但是老夫却视为己出,一直是将他当成我的亲孙女看待,而且亦是拜了我萧家祖宗,记入家谱的。”萧太师面sè平和,轻抚白须,缓缓道:“老夫这道折子,恳请圣上赐婚,将灵芷嫁入你韩家,那也是早有打算……!”他呵呵笑起来,道:“你韩家女儿来不了我萧家,我萧家嫁一个女儿到你韩家,那也是大大喜事了。”
韩玄昌附合笑了两下,却颇有些干涩。
今日萧太师这三道折子,一道比一道令人震惊,直到现在韩玄昌也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些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特别是萧太师上折子请辞,这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
“太师有心与我韩家结为儿女亲家,自然是大大的好事。”韩玄昌沉yín片刻,终于道:“只是……韩沧已有家室,这……!”
“玄昌不必多心,老夫可没有拆散姻缘之心。”萧太师轻叹道:“只是老夫深知韩沧是一个诚恳之人,灵芷许给韩沧,亦是能够太平度日,就算只为妾室,那也是极佳的归宿了。”
韩玄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半晌才道:“此时太师可曾与家兄商议过?”
萧太师淡然一笑,道:“令兄这几日气sè不好,似乎身体很不适,这两日都是在侧房歇息。老夫劝过他回府歇息,他却是没有听进去……不过这事回头总要说一番的。”
韩玄昌微微点头,不知所言。
此时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又听得萧怀金大喇喇的声音吩咐道:“快给本官上碗热茶……!”声音之中,一身官服的萧怀金已经进了来。
六部尚书皆能入阁,萧怀金身为工部尚书,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的。
他大踏步进来,瞧见萧太师和韩玄昌正坐在一起说话,看起来显得极其亲热,不由一怔,瞥了一眼韩玄昌手边的三道折子,皱起眉头,随即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里面炭火生的旺,暖和的很。
“这一次空缺出来的官位,少说也有七八十个。”萧怀金道:“苏家大小官员一旦被抄没了产业,那些银子足够朝廷用上许久……!”他看了韩玄昌一眼,冷笑道:“韩大人,令兄的户部可就不缺银子了,到时候工部那些款项银子,可就要痛快地拨下来。”
韩玄昌平静笑道:“本官负责礼部,抄家归由大理寺和刑部去负责,拨银子也是户部的事情,玄昌是说不上话的。不过话说回来,萧尚书所办工程,疏通河道,修路架桥,筑库建站,那也都是国之重事,户部总是不会耽搁工部的事情。”
萧怀金冷冷一笑,却瞧见萧太师用一种极犀利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不敢再说下去,恰好送茶的上来,萧怀金急忙接过茶杯,借机下台。
韩玄昌将三道折子往萧太师那边推了推,起身拱手道:“太师安坐,下官先告退!”又向萧怀金拱拱手,这才拐出小厅,出了正门去。
萧怀金见韩玄昌离开,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嘴中嘟囔一句:“假仁假义!”走到萧太师旁边,问道:“父亲,这是什么折子?”便要取了来看。
萧太师却是已经拿了过去,收回袖中。
萧怀金一怔,有些不解,便在萧太师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父亲,韩玄昌又对你老说些什么?是不是吹嘘这次他儿子的功劳?”
“有功者,何须吹嘘?”萧太师冷冷看了萧怀金一眼,声音低沉:“从今日起,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轻涉他事,你这张嘴,更要给我闭的紧紧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不要开口。”
萧怀金一愣,奇道:“父亲,这是为何?”
“为了家族。”萧太师神情yīn冷:“到今日若是你还想不明白,那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坐着去想明白。”
萧怀金是从骨子里敬畏自己的父亲,不敢多言,转变话题道:“父亲,这次谋叛的官员,目前已经查出了一百六十九人,加上他们的下属亲信以及府上亲眷,如今被关押了两千多人,几处牢房已经关满,如今腾出了几处宅子用来关押luàn党,依照燕律,叛luàn乃是灭族之罪,这一大帮子人一日不处决,便一日是个麻烦,不如内阁早些拟处决令,将这帮luàn党都砍了。”
萧太师皱起眉头,道:“老夫刚刚所言,难道你没听懂?这些事情,何时轮到你来过问?斩杀luàn党的刀子,又何时要你来拿?”
萧怀金低下头,一时间很是尴尬。
萧太师背负双手,缓步出了小厅,走到正门之外,抬头望天,喃喃自语:“这把刀,总要他自己来举起。”
……
当夜黄昏时分,在城外待了五日的韩漠,终于闻知城内局势大致稳定,这才安排好城外驻军,迫不及待地入城来,径自往自家府中回返。
这几日来,他虽然得知家人无事,但是却一直牵挂着,没有一刻不想念。
经过大难,才知许多东西的重要。
在十多骑的护卫下,韩漠到得府门之前,府门紧闭,而且门外更是有兵士护卫,经此一劫,各世家大员的府邸比之往日的守护要严密许多。
兵士自然识得韩漠,躬身行礼,韩漠则是上去敲门,半日门儿才开了一条缝,里面开门之人见到韩漠,惊喜道:“少爷!”
韩漠也不多言,进了府内,只见府内一片寂静,行过正院,想了想,终究是往东院过去,到得东院,只见正房之内点着灯火。
门外的丫鬟们瞧见韩漠,都是大喜,早有丫鬟进屋去禀报,韩漠也不多说,径自入了屋,只见韩夫人牵着筱倩的手,正从内屋迎出来。
韩漠看到自己至亲之人,心中一阵jī动,见到筱倩双眼红肿,犹若粉桃,看上去煞是可怜,脸蛋儿颇有些苍白,与往日那水嫩的娇白大是不同。
那一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