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暗室,比上面的房间更为宽阔,但是里面却无上面房间那般的空旷之感,道理很简单,这间屋子里,四面八方都摆放着许多的大木架,木架正中心,才摆放着一张大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排铁制令箭,黝黑而冰凉。
这地下室乍一看来,倒像一个地下书屋,七八具漆黑的达木架子上,放着无数的档案,或许是这间地下室长久没有人进来,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霉气。
“这里都是西花厅的档案。”裴英侯解释道:“有西花厅人员档案,有执行事件档案,有银钱调配档案,亦有与许多各国重要人物档案,应该都很详细,一直以来我们都好生看护,没有任何缺失。不过西花厅人员档案如今只是历史而已,当年西花厅的编制是三百人,每一个都要经过五重考核才能当即在册,正式成为西花厅的一员,如今物是人非,档案上的名字,只有我们十三个人还留在这里!”
“其他人都离开了?”
“都要活着!”裴英侯缓缓道:“出自西花厅的人,只能干些特务工作,在暗中活动是花厅中人的天赋,西花厅陨落,大家都要找个地方活下去。很多人只能投奔职责相同的东花厅,去那里混口饭吃,毕竟除了改变上司和机构名字,他们的一切职责都不用改变,特别是潜伏在其他各国的花厅中人,只是重新效忠到另一个厅长的门下,所有一切都不用改变,而且待遇提高很多,他们没有理由不接受。还有一些既不愿意投奔到东花厅,也不愿意留在西花厅无所事事,所以……隐姓埋名,平淡生活吧!”
韩漠想了想,才问道:“既然都走了,你们为何还留了下来?”
“我们十三个人,要么自幼便被公颜老收养,要么就是被公颜老救过几次性命。公颜老去世后,西花厅今不如昔,但终归是公颜老几十年的心血,只要圣上一日没有下旨裁撤西花厅,我们总要撑下去的。”裴英侯露出无奈的笑容:“其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究竟能撑多久!”
韩漠背负双手,在一排排木架子边走过,瞧见“司员档案”一架,见到上面分成四个部分,都编好“一处司员”“二处司员”,便知道这具木架子上的档案都是西花厅的人员。
“为了安全起见,很多人员并没有真实名字,都只是代号而已。”裴英侯见韩漠拿起一本“一处司员档案”翻越,解释道:“就像红袖,她的代号是红蝎子,西花厅以外的人,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
“就是那个辣妹子?”韩漠嘴角泛起笑容问道。
“辣妹子?”裴英侯一愣,迅即笑道:“大人这个比喻倒是有趣。公颜老有一次外出,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婴儿,那婴儿自有便在西花厅长大,更是亲得公颜老传授,习得一身好本事,也就是红袖了。大人可别看她不过十七岁,她在西花厅可是老资格了,跟踪术和暗杀术也是炉火纯青……西花厅凋零后,人员稀少,但是四处主事总是不能空缺的,前年她十五岁的时候,我们这些留守的人一起议定,让她担任了四处主事,十五岁担任主事,那也是西花厅唯一的一位!”
“性子似乎很冷!”韩漠微笑道。
裴英侯叹道:“大人想必也知道,这西花厅是暗处机构,也是最接近死亡的机构,红袖自幼在这样的坏境中长大,性情自是有些偏执……大人不必和她一般见识的。”
韩漠摆手笑道:“你误会了,我觉得很好。既然是特殊的机构,性子特殊一些,那也是理所当然。”顿了顿,问道:“公输全是公输家族的人,怎么也会进入西花厅?”
裴英侯立刻道:“公输全是十四年前进入西花厅的。墨家与公输家是世代仇家,两家子弟相见,那也是毫不留情。公颜老那次前往庆国时,恰好救下被墨家子弟追杀的公输全,出手救下,公输全为人知恩图报,跟着公颜老加入了西花厅。”顿了顿,继续道:“公输全本是我一处器械司的司长,后来二处处长空缺,也就补上去了。”
“器械司?”韩漠托着下巴,凝视裴英侯道:“是了,我们西花厅设有四处,这四处都有何区别,你所谓的器械司又是什么机构?”
裴英侯道:“一处又称内务处,主要是管理西花厅后勤方面的事宜。内务处下属四司,有银钱司,主要是处理大家伙儿的饷银已经外来所得银钱事宜,还有器械司,训练司以及药剂司!”
“倒是蛮齐全的。”韩漠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虽然旁边还有两张小椅子,韩漠却没有让裴英侯坐下。
既然已经是厅长了,那就要在平日里的相处中,让西花厅众人在脑中植下这个意识:“如今的西花厅,厅长是韩漠!”
“二处是外事处,也就是负责在其他各国行动。三处是内事处,是负责燕国各郡行动的部门。”裴英侯很耐心地解释道:“至于四处,那是京处,负责京中事宜的……不过如今西花厅四大处也就是一个空门面了。”
“西花厅如今的主要职责是什么?”韩漠坐在椅子上,搭着双手,凝视着裴英侯问道:“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裴英侯苦笑道:“东花厅将西花厅的职权全都接管过去,如今西花厅已没有正式的职责。若是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当初圣上下了道旨意,令我们帮着大理寺和刑部审理犯人而已。西花厅逼供的手段,那是大理寺和刑部远远不能比拟的,所以一旦有重大嫌犯不招供,就会丢到我们这里来逼供……只是这样的事儿,大家都不愿意做,给大理寺和刑部打下手,那是西花厅的耻辱,所以即使我们能够逼出供词,却也从没有真正去管,后来刑部和大理寺也就不往这边送人了……!”
“所以你们一直以来,都是无事可干?”韩漠盯着裴英侯问道。
裴英侯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许久,才回道:“并非无事可干,大家都在挣银子养活自己!”
“什么?”韩漠皱起眉头,不解道:“挣银子养活自己?这话什么意思?朝廷的俸禄不够你们活下去?”
裴英侯苦笑道:“朝廷的俸禄?厅长大人,我们西花厅,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朝廷下来的一分银子了!”
韩漠一愣,不敢置信,奇道:“我不明白?你是说,你们三年来都没有领到饷银?”
“是!”裴英侯摇头道:“西花厅自从三年前开始,就没有得到朝廷的一分银子。本来西花厅自己有一部分银子,但是当年公颜老去世之前,曾经明确地吩咐我们,要照顾好西花厅死去兄弟的家小,所以厅中的银子都作为抚恤金了下去。如今在档案上,尚有六十多名兄弟的家小还要照料,他们都是年迈的老人以及幼小的孩子。按照公颜老的吩咐,除非老人都去世以及孩子都过了十二岁,否则西花厅必须承担赡养他们的责任,所以……所以我们留下来的十三个人,不单要挣银子养活自己,而且还要攒出银子,去养活那数百人!”
韩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本来疑惑的神情,此时已是一片震惊。
他忽然明白,为何公输全和李固要利用自己的手艺制作出那些新奇的东西,然后在街上招揽客人去购买。
当时韩漠还以为只是他们自己要挣银子生活下去,却是在没有想到,西花厅这十三个人,却要承担数百人的生活。
“虽然那几百口人需要的银子并不是太多,但终归是几百张吃饭的口,而且是死难兄弟的家小,为了西花厅和国家,他们献出生命,我们不能置之不顾。”裴英侯神情肃然:“所以我们十三个人,各以其长,在不泄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四处挣银子。卑职能写上一笔好字,也能画上几笔画,所以在京中能够靠字画挣些银子,至于其他人,有的懂医术去做土郎中,有的力气大去干力气活,李固和公输全一个雕工无双一个善于机关术,合在一起做些小玩意卖卖……这两三年就是这样过下来的!”
说到这里,裴英侯长长叹了口气,神情一片黯然。
“以你们的本事,要以其他手段得到银子并不难!”韩漠缓缓道:“你们为何不做?”
裴英侯当然明白韩漠口中的“其他手段”是什么意思,摇头道:“二十一条中有规定,自西花厅学习的本事,除非西花厅下令或是执行花厅的命令,否则不得轻易使用,而且公颜老当初说过,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让别人更好地活着,所以万不可以用自己的本事去伤害无辜的人!”
韩漠沉默着,他现在开始对西花厅渐渐有了一些了解,这个谜一样的暗处机构,面纱也正在慢慢被掀开。
虽然薛公颜已经去世多年,但是整个西花厅,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朝廷为何不将银子下来?”韩漠眉头紧皱,淡淡道:“既然没有裁撤西花厅,西花厅就是正规的朝廷衙门,怎可不饷银?”
裴英侯只是道:“大人,朝廷的决定,卑职不敢妄议,但是大人回府之后,一问户部尚韩大人,一切便都明白了!”
“大伯?”韩漠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