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过年,休朝七日,但因皇帝病倒,又多休朝了三日。所以,直到初十这日,皇帝病愈,才又开了早朝。
朝臣们一早就进了宫,文武百官悉数到齐,独独缺少了两人,一是太子,一是二皇子,都在闭门思过。
早朝上,当皇帝身边的赵公公喊完“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后,有朝臣出列,弹劾太子,光天化日之下,于长兴街枉顾律法,截杀朝臣,致使长兴街染血,影响恶劣,实在不是储君风范,请陛下降旨废太子。
此奏本一出,朝野哗然。
弹劾太子的不是别人,而是京兆尹府尹许子舟。
许子舟科举入朝,身家清白,门第清流,素来不与人结党营私,不与人结怨,在朝廷一众官员中,很是有口皆碑,他与沈怡安,隐隐是清流一派的代表。
他出列上奏本,是很多人都没有预料的,包括皇帝。
皇帝本来想看看,萧枕亦或者凌画派系的人,什么时候提出废太子,但皇帝猜想,一定不会太快。
萧泽呈递黑册子时,萧枕就在跟前,萧枕不可能不与凌画通风报信,所以,这个关口,他们的人,一定不会提出废太子,让朝野震动起来。毕竟,他轻罚了萧枕。就凭萧枕命人大动干戈,杀了东宫当日在场的所有人这一点,这时都不会轻易揪着此事不放。
若是萧枕和凌画的人不揪着不放,朝臣们应该也无人会出这个头。
但是皇帝发觉自己料错了,没想到,是许子舟上了这么一个奏本。
皇帝看着许子舟,“许爱卿,太子废立,是国之大事儿,太子虽做错了,但就此事,朕已重罚了。”
许子舟沉声道:“陛下,太子不仁,不止体现在长兴街光天化日之下截杀朝廷命官之事。陛下虽重罚了太子,但臣以为,太子殿下已不配为储君之位。”
他话落,又呈递一本折子,“这是臣起草的关于太子殿下多年来德行有亏的大大小小数十桩案子,无一不真,请陛下过目。”
皇帝闻言抿唇,“呈上来。”
赵公公连忙下了御阶,接过了许子舟手里的折子,呈递给皇帝。
皇帝打开看,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朝臣们屏息凝神,无人出声,心下都想着,许子舟怎么出头废太子了?难道是因为他京兆尹府尹的位置是因凌画的推动下,才坐上的?如今他已上了凌画的船?
殊不知,二皇子派系的人也很是疑惑,心想着他们并没有接到消息,没听说许子舟今日要上这么一封废太子的折子啊。
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是沈怡安,只有沈怡安知道,许子舟这是给凌画报仇。他没有如许子舟一样亲眼所见凌画被人胸口刺伤一剑的惊险,但却能体会许子舟心里对太子的恼恨。
因为那一日,许子舟带着京兆尹的人处理了长兴街的尸体和血迹后,找去了他的府里,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要上本子,请废太子。
沈怡安琢磨了又琢磨,想到这些年他与许子舟之所以坐上如今的重臣之位,少不了凌画的推动,他弟弟沈平安得端敬候府庇护,他才能躲过东宫拿捏他的软肋,便没拦他。
他不止不拦他,少不了还要看形势推动一把。
皇帝看完奏本后,沉声道:“许爱卿奏本上罗列的太子罪状,朕会命人彻查。废太子之事,是国之大事,岂可轻易?此事今日不议。”
皇帝说今日不议,没说他日不议。
朝臣们听这意思,心里齐齐“咯噔”,忍不住猜想,陛下怕是也有了废太子的心思。
东宫派系的人快吓死了,但太子如今被圈禁,东宫的人也不敢冒然冒头,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没敢吭声,也没敢让陛下想起他们的存在。
许子舟也知道陛下不可能仅凭他一个奏本便废太子,所以,他坦然地退回队列,与朝臣们一起,恭送陛下退朝。
出了皇宫,沈怡安和许子舟走在一起,沈怡安感慨,“太子怕是真失了帝心了。”
许子舟声调发沉,“他活该。”
沈怡安赞同,“想当年,咱们入京科考那会儿,太子车架穿街而过,你我避让一旁,听百姓们谈论陛下如何如何宠爱器重太子,太子何等尊贵风光荣耀,如今真是颇让人感慨。”
许子舟也想起了当年,那时他与沈怡安都没有料到,他如今竟然有资格上请废太子的奏本。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他抿唇,低声说:“已七日了,不知她的伤势如何了?”
沈怡安道:“听闻一连五日夜里发了高热,如今算是稳定了下来,只待好好养着了。心口伤势过重,短时间内,怕是受不了车马颠簸,估计还要在栖云山养一阵子。”
许子舟点头。
沈怡安叹了口气,“宴小侯爷当日就急匆匆去了栖云山,据说一直守在床前,喂药都不假他人之手,可见心里是在意上了,这样一来,也算是夫妻和美,若你想等个和离,怕是不可能了,若是真能废了太子,你便……”
后面的话沈怡安没说,但是许子舟聪慧,已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许子舟颔首,“我读圣贤书,自然没读到狗肚子里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她,就为她做这一桩事儿,待事了,我便放下她。”
沈怡安松了一口气,“这样好,免得伯母忧心你。”
许子舟笑了笑,怅然又平静,“看她生死一遭,二殿下那般在乎她,她也没能喜欢二殿下,我瞧着,便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沈怡安想想也是。
许子舟上奏本请废太子,一石激起千层浪,下了早朝后,便传遍了京城,传到了栖云山。
凌画养了七日伤,伤口已愈合,已能由人扶着坐起来慢慢地喝药,听到琉璃说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喝药,动作一顿,讶异地看着琉璃。
琉璃解气地说:“小姐没听错,就是许府尹上了请废太子的折子,陛下没有恼怒驳斥许府尹,而是将许府尹的折子带走了,说要彻查他折子上罗列的太子罪状。”
凌画不是听错了,而是惊讶,“怎么会是许子舟第一个上折子?”
琉璃偷瞄了一旁的宴轻一眼,没说话。
凌画秒懂,想起那一日在长兴街她被萧泽的人刺杀,恍惚间,她看到了许子舟带着京兆尹的人出现,许子舟喜欢她,她是知道的,怕是因为这个?
她摸摸鼻子,“真是多谢他了。”
宴轻忽然哼了一声。
琉璃被宴轻这一声哼弄的心里紧张,立马站起身,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屋子。
宴轻一把揪住凌画落在颈侧的一缕头发,缠在指尖,凑近她,“许子舟为你请废太子,很感动?你说要多谢他?”
凌画眼波流转,看着宴轻,“哥哥,你吃味了呀?”
宴轻本想反驳谁吃味了,但他还真是真真切切的吃味了,他满脸不高兴地说:“许子舟喜欢你。”
凌画笑着点头,“我知道。”
宴轻更不高兴了,“你竟然知道?”
凌画好笑,“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能看不出来?”
宴轻恼怒,“你招惹了多少人?笑什么?很得意吗?”
凌画无奈地收了笑,但还是很想笑,她从没有一天敢想过宴轻会为了她吃味,她眼里带着笑问:“那哥哥你知道你招惹了多少人吗?”
宴轻一顿。
凌画给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通,才说:“你看,你招惹的我知道的就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我也没说什么啊。”
宴轻不说话,只看着她。
凌画认真地说:“一家有好女百家求,这不是古来定论吗?我若是无人问津,那多没面子啊。我小时候,我四哥天天愁的很,生怕我被人偷走,后来我初长成少女时,他更是暗搓搓地把打听我的人都背地里收拾一通,那时候他觉得,我若是长大了,取消了与安国公府的婚事儿,媒婆一定会踏破凌家的门槛来求娶我,但后来,凌家遭难,我接管江南漕运后,名声渐渐便不好了,我四哥有一度觉得更愁了,劝我要不让我将就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儿,因为他怕除了秦桓没人敢娶我了。”
宴轻被逗笑,斜了她一眼,“行了,我又没说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