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荻转头向季寥道:“你说的话,一点都不作数。”
季寥微笑道:“她动手阻止你,确实跟我动手拦阻你差不多,但是你自己呢,你真的有你想象的那样恨他么?”
秋荻道:“我比你想象的还恨他。”
季寥道:“那你为何因为犹豫而果断,因为被拦住而庆幸?最难欺心,你应该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秋荻冷冰冰瞧着季寥,身上涌出铺天盖地的威压,整个酒肆都像是不断地在往下陷落。
季寥没有被她的威压震慑,眼神平淡,似一面镜子,照见的是秋荻的内心。
她想避开自己的内心,却又忍不住去正视。
秋荻心绪开始烦乱,所以酒肆里的气机愈发不稳定。
就在她迟疑不决时,季寥的袖口飞出冉冉青烟,聚成龙形。
这是狄希。
它没有道家元神,可神魂离体,现出原形后,依然十分真实。狄希道:“秋荻,我不躲了。”
秋荻恨声道:“你现在是觉得我不愿杀你才出来的。”
狄希道:“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背上杀父的因果,我不愿意让你遭受天谴。”
秋荻道:“那你就一直躲着啊。”
狄希道:“但我现在想通了,不能让你一直痛苦下去。无论你想如何,我都愿意接受。”
秋荻深深注视着狄希的魂魄,她道:“我确实有些不愿杀你,但是我现在不打算放弃了,你不要以为我仍是一时冲动。当初,你放弃救母亲,是觉得你救下她之后,咱们一家三口都不得活命,那我问你一句,你当时是不是有不忍舍去自己一身修为的念头。”
狄希沉默,随后道:“有。”
秋荻道:“所以是母亲帮你下了这个决定。她是愿意为我、为你毫不犹豫舍弃自己的,但你犹豫了。你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母亲。”
狄希叹息道:“你说的对,你动手。”
秋荻道:“实话跟你说,我杀你一是为了母亲,二是为了断情绝欲,练成灭情玄功,证就太上无情的大道。你怕我会遭受天谴,可我根本不怕。”
狄希道:“你原来是修炼了灭情玄功,难怪前些年你修为进步这么快,若是以往我肯定会劝你,但你要走什么路,我实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的。今后是好是坏,也由你自己去承担,你动手。”
秋荻默然静立片刻,然后一掌拍出去。
掌劲霸道纯粹,如天河奔涌,却不四处泛滥。
片刻过去,狄希魂飞魄散。
秋荻双眸各自流下一滴泪水,可是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随着泪水滴落尘土,秋荻看向季寥,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季寥淡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已然做出选择,后悔也是没用的。”
秋荻道:“我都想清楚了,我不后悔。”
季寥道:“如此甚好。”
秋荻道:“我练的灭情玄功,你修的太上剑经,不久后,我们还会遇上,再见。”
“不送。”季寥道。
…
…
凌霄见秋荻远去,向季寥道:“季寥叔叔,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阻止她?”
季寥道:“狄希知道他女儿,不只是恨他,其实他内心是欣慰的,所以选择让他女儿对他动手。而他女儿秋荻,想为她母亲出一口气,对狄希动手,亦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当初狄希有不舍得一生修为的念头,现在他女儿为了练成玄功杀他,亦算是一报还一报。所以我们没理由阻止她。”
外面响起轰轰声,瞬息间电闪雷鸣。
凌霄明白,这是秋荻正遭受天谴。
她道:“非要如此么?”
季寥道:“这是他们的选择。”
随即季寥挥了挥衣袖,一阵风吹到狄希在草席的尸体上。星星点点的光辉扑向狄希,渐渐狄希的肉身产生变化,没过多久,光辉消隐,狄希的肉身亦变成一条小蛟龙。
秋荻那一掌拍散了他的魂魄,但他身上的奇毒,实际上有吸收魂气的功效,所以又将狄希散落的魂烟归拢。
只是狄希魂魄受损严重,过去一身高明的修为是保不住了。
蛟龙不过七尺,看起来萎靡不振,目光有些呆滞。
凌霄惊喜道:“狄老板,你没事。”
蛟龙没有回应。
季寥道:“它应该失去了过往的记忆,现在跟新生的幼儿差不多。”
轰轰轰!
电闪雷鸣更加剧烈。
蛟龙突然间往冲出去,在大雨中,身躯不断变长,最后坠入流水里,砸出惊天水浪,不多时,却又气息渐远。
凌霄道:“它去哪了?”
季寥道:“它失去了记忆,自然回归本能,所以龙归大海。”
凌霄道:“那它还能回忆起过去吗?”
季寥道:“它了断前尘,未必还想再回想起过去。”
凌霄叹息道:“若如此,它还是狄希么?”
季寥微微笑道:“你觉得记忆,便是自我?”
凌霄道:“我只是觉得,失去了记忆,自己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季寥微笑道:“这个话题还是不继续讨论了,你可知道秋荻的灭情玄功是什么来历?”
凌霄摇头道:“不知。”
季寥道:“我也不知,但她说出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太上无情。我的太上剑经,证就的却是太上忘情。”
凌霄道:“两者有什么区别?”
季寥道:“忘情者,必然有情,若是无情,何须去忘?”
凌霄道:“听起来,季寥叔叔和她似乎是天然对立的。”
季寥道:“你错了,忘情是有,无情是无,有生于无。”
凌霄道:“这岂不是说季寥叔叔还不如她?”
季寥道:“如果认真打,她接不住我三剑。”
凌霄道:“那我就更糊涂了,难道是因为她修炼还不到家,而季寥叔叔已经修炼到家了?”
季寥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太上无情,本就是无,她对狄希动手,虽然看似无情,实则依旧着了痕迹。若是真正无情,她应当视狄希为路人,不为他动任何念头。”
凌霄道:“我确实没想到这么深,不过这样看来,还是季寥叔叔更厉害。”
她高兴起来,于是看向沸腾不止的汤水。
心里想着,怎么风烟还不回来。
这人果然禁不起念叨,刹那不到,大门外,风烟正扛着一条大蛇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