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爆发出来的枪声大作时间并不长。
这些边防营的军人大多都只是背着胸前子弹袋,三四个弹匣就是他们携带子弹的总数。
别以为那沉甸甸的上百发子弹有多少,紧张之下几秒钟就能用长连发把一个三十发弹匣清空,因为只有手中剧烈跳动的武器,才能在这样的生死搏杀中给自己安全感,喷出去的弹头才能有效压制对方的反击。
打得准不准都不重要,要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枪声猛然一下覆盖敌人,彻底打垮试图反击的心思。
对,想想白浩南前两天刚经历的伏击,火箭弹爆炸的瞬间,他何尝有过半分抵抗反击的念头,只有一门心思的逃命!
猝然爆发的一片枪声就起到了这个作用,下面的反击最多只是本能的打空手里的弹匣给自己点心理安慰,一旦更换弹匣,那点间隙不是立刻找地方躲起来,就是不顾一切的逃跑。
而且AK弹匣最要命的就是越紧张越容易挂不上!
反正白浩南换第三个弹匣的时候,已经感觉下面没了什么枪口火光,到处都是乱窜的身影,而他耳中能听见的就是李海舟那种带着节奏感的啪啪声,和其他大多数军人都是长连发不同,李海舟好像一开始就这样两三发小点射,非常有目的性的哒哒哒,哒哒哒,有条不紊的感觉凭借枪声都能展现出来。
当然一个弹匣,他也就能打得比别人时间长。
放耳听过去,周围这种有节奏感的枪声,屈指可数,但兵营的大多数军人,倒也不至于跟白浩南这样紧张得一股脑打空,长点射更像是胡乱朝着下面大概方位给自己壮胆。
所以想指望这样一波突然袭击全歼敌人是不太现实的,太多人连打个枪都不愿动脑筋。
白浩南学着李海舟的模样再打掉一个弹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命中率肯定都比那些边防营的老兵强得多,直到步枪弹匣打完,又拉出SVD找寻目标,李海舟却顺手抓了个小石头砸白浩南:“呼叫那边协同啊!你就没点这个配合意识?”
白浩南才恍然大悟,足球场上的配合他很清楚,这战场上的嘛,真是头一遭,抓了对讲机把这边的状况汇报给庄沉香,那边的女人沉稳不冒进:“好!已经控制局面那就节省弹药慢慢打,我派人给你们送弹药上来,路面会慢慢推进,尽量避免伤亡,你也清点你的伤亡情况。”
头回被赶鸭子上架的白浩南完全没有指挥官的素养,被李海舟、庄沉香这俩理论派和实践派呼来唤去,更像是个传令兵。
李海舟也恍然,跳起来退到战斗线后侧开始清点伤亡,派遣阵地哨兵,到左右后方设立警戒,显然这山头现在就是个重要的阵地,必须保证控制。
不能贸然冲出阵地形成伤亡,能这样保持住战果就很不错了,公路上几个大块的黑影车辆没有被启动,对方能活下来的最多只能步行撤退,别被组织起反击偷偷冲上山头已经算是胜利完成任务,等天亮!
李海舟私底下悄悄的揣测是肯定不会有反击,毕竟对方也不知道这山头有多少人,等到北口那几十号人慢慢散开到公路另一侧直到界河边形成防御线,局面就算是控制住了。
真正兵荒马乱的战斗也就十来分钟,没有灯光就只能看着哪里有动静再补两枪,后面零星的枪声都没了,也不敢去清扫战场,只要坚持住防守等天亮,李海舟甚至让阵地上的卫兵们开始分组打盹,保存精力,自己却蹲在背风的地方默默抽烟。
在对讲机里跟庄沉香沟通好两边的情况,白浩南也退下来,坐在李海舟旁边,对副手递上的香烟摇头:“感觉怎么样?”
李海舟无所畏惧:“夜战,还要再想想办法,很明显这里的人都不擅长夜战,如果我们能把这个当成自己的尖刀,以后有很大的用处。”
白浩南探讨:“正规军怎么办?”
李海舟摇头:“国外有夜视仪,那就吊打落后的部队,而我们的军队是靠着训练有素,夜战的时候进攻方更有利,这些军队还差得很远,要是能……搞到些照明弹就好了。”
白浩南还好奇的打探下,才知道也就跟烟花差不多,打到天上有降落伞吊着慢慢下落,能瞬间把这片区域照得跟白天一样,到处乱窜的敌人不就跟兔子似的任人宰割了?
有点崇敬人类为了杀伤敌人想出来的聪明办法:“好,回头我找溙军问问能不能搞点。”
李海舟不问老板跟溙军有什么关系,捻熄了烟头把身上的夹克裹紧点:“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战斗,得缓缓……”好像都准备打盹了才低声:“太特么刺激了……有事儿叫我。”
白浩南坐在那不动,硝烟味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但烧得已经火光黯淡的那几部车辆反而飘来烤肉味。
没有伤亡,毕竟趴在山上的每个人几乎都隐藏好自己才开枪,大多数卫士还都有上过战场的经验,对方慌乱之下的反击没有任何卵用。
所以后面现在还烧了几堆火来取暖,哨兵有听见下面艰难的惨叫和呼痛求饶声音,但所有人都不为所动,谁都不敢在黑夜中贸然走到路面上去,天晓得是不是有枪口面对着自己。
所以慢慢的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呼痛也淡去,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对比他们承受的痛苦,这山头上的一点风和冷就不算什么。
这么一比较,人还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生物。
白浩南仰起头看见星空,好像越是繁星点点就看不到明亮的月亮,现在格外的星罗密布深邃迷人。
慢慢躺下来用手枕住后脑,他感觉从来没这样欣赏过星空,以前也从未注意感受过,现在却有种说不出的宁静,特别是经历了之前电闪雷鸣一样的狂暴枪声之后,觉得这样的宁静太珍贵了。
起码能活着看见这一切,不像刚才那些声音。
进而想到这同样的天空下,往北一百公里应该就在中国境内了,那里肯定是国泰民安的宁静,和这里真是天堂跟地狱的区别。
只有离开了那个环境,才知道那有多珍贵,曾经习以为常的宁静,不耐烦的宁静,在这里就是最珍贵的东西,比这里盛产的翡翠还珍贵。
很少感叹的白浩南定定的看着天上,一直都没有睡意,听见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转头,阿达腆着脸拖着腿爬过来,把热乎乎的头在白浩南耳边摩擦,好像在说大耳朵的它刚才被枪声吓着了。
白浩南心头才涌起些暖意,笑着把它搂到手边轻轻按摩那长耳朵。
狗子愈发腻歪的挤到他身上。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接通是阿瑟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个灵巧的小厮略微紧张:“加强营出来了!好几部车,然后还有好多军人步行……边防营也出来了!”
白浩南顺便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左右,距离对方发起攻击过去三个小时。
一直听着枪声,却没有出来查看究竟的三支军队已经足够离奇了,边防营是庄沉香要求压住场面才在营房不出来的。
现在加强营的举动……是要再来一次战斗么?
北口是手机信号覆盖的边缘,这山丘上稍好点但信号已经很弱的断断续续了,难道是下面活下来的人还是把被伏击的消息传递出去了?
白浩南没有紧张兮兮的马上把所有卫士都叫起来,起身看看各个方向依旧有三四个哨兵在扎堆聊天,还是选择给庄沉香打电话过去,不敢用其他人都能听见的对讲机频道,那边还占线,好一会儿连通肯定也得到了消息:“散开队形不要正面跟加强营接触,我也跟随队伍散布在公路对面的芭蕉林里面,他们……这时候也不敢做什么,强行要出来的。”
放下狗子,白浩南蹲在能瞭望北口的山头上,装满了持枪军人的卡车已经抵达,对于整个没有人把守的北口稍作停顿,放下些军人继续开着车灯慢慢前进,一如知道前方发生过战斗,正在处于僵持状况的小心翼翼,白浩南忽然有种明悟,这些加强营车辆是来救助伤员的!
如果说之前被自己这支队伍居高临下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满地死伤的幸存者只能沿着公路步行回撤,留在这的伤员再三呼叫不到救助,恐怕就只能朝着邦军加强营求救了。
为了活下去,受伤的人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说到底下面躺着的应该还是跟邦首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听着路面上汽车轰鸣声,好多打盹的军人都醒过来,李海舟也使劲揉揉眼睛探头:“怎么了?”
白浩南描述情况之后李海舟迟疑:“要不要打?”
没睡意的白浩南都笑了:“哪有这么多动不动就打的,等等看,应该只是来救伤员的。”
李海舟已经彻底清醒:“伤员……要不要叫卫生兵在药品里面下毒?”
白浩南小声哈哈:“哪有这么狠毒,你不觉得这么多伤员反而会成为他们的负担么?”
李海舟顿时赞不绝口:“对对对,你这个思路好!”
于是好多醒来的士兵都睁大眼趴在山头边端着步枪看下面四五辆军用卡车转弯开过来。
卡车大灯哪怕不怎么雪亮,但是那昏黄的灯光依旧照亮这片路面黑暗。
白浩南都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说之前的战斗基本是凭着感觉,对下面噼里啪啦开枪,现在才能看得清楚,路上横七竖八的躺满各种身体!
山头阵地边缘有人发出了啧啧的赞叹,但还是很小声,白浩南却没什么喜不自禁,和身侧的李海舟对看一眼,因为军车一路走一路就在放下军人,自然也就顺便开始在清理地上的身体,明显搬到路边排列的就是死了,有些人还活着的往货厢上面搬,这点从有些身体抬手抬胳膊都能看得出来,但更多的军人都打着电筒走到公路之外的区域去找寻了。
他们在找什么?
白浩南用对讲机汇报了这个细节,庄沉香思索片刻:“我让黄营长他们赶紧跟上参与……”
对的,只要加强营和平进入了战场清理,边防营也行,虽然那卡车上架着山头这点小队伍无法抗衡的高射机枪,但那最多算是个震慑,真打起来,山上先下手为强的话,可能会打得根本没人能去操控重机枪。
白浩南无声的把那支狙击步枪端起来追寻电筒光观看,李海舟扯了几张叶子帮他包在瞄准镜上,居然也没影响到镜子里的成像,下面的人穿着便装,T恤牛仔裤的居多,但身上步枪弹匣包的装备方式跟之前伏击庄沉香车队的那些武装分子没什么区别。
这场黑夜战斗的战果超出了李海舟的意料,他还是用国内军队的反应来揣测敌手应对的,但看起来就如同这些山上的卫士老兵是老兵了,却基本不动脑筋也没什么提高自己反思总结的习惯,所以遭受冰雹似的突然袭击,下面遭到伤亡的比例相当大:“还是他们自己选的地方不好,如果是我,既然在这种地方,肯定抢占高地作为防御重点,结果你看看,他们偷懒不愿爬山,全都躲在公路那边的平坦地形里,打起来不是被我们直接随便乱抽?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
白浩南忽然捕捉到细节:“好像找到了!”
增加倍数的瞄准镜里看见好几个军人从泥泞田地中扶起来一个人,手电筒的光虽然一闪而过,但白浩南依旧看见个虽然穿着便装,但是体形明显比其他人魁梧壮实的中年人被抬着走,身上还有看不太清楚的大片血渍。
东南亚普通人的体形普遍比较矮小,这点在营养不良的周边山区更加明显,更加瘦小,所以足球训练基地那边的几十号人稍微吃点蛋白粉加强饮食搭配和锻炼,体形就能让李海舟感到区别,现在特别显眼,而且那几个军人扶他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小心。
白浩南立刻把新发现打电话给庄沉香,样貌、身材跟军人的态度都描述得很仔细,那边的思索更像征求意见:“干脆干掉断绝后患,又或者装着没看见?留下一点缓冲余地?”
白浩南清晰的明白自己没这种政治头脑:“你知道那是谁?”
庄沉香的声音有点低沉:“我猜测我知道。”却没说那是谁。
白浩南感觉在跟熟女玩儿情调,那不想说的,他就不问:“搬上路边原本的越野车了,拦不拦截?我们能做到,不过车上的人估计很难活下来。”
就在山丘下方,原本散开的那几辆对方车辆,冲下去是来不及的,只能开枪打,打成马蜂窝的那种。
公路拐角那边已经看见另外几辆军车出现,那是黄营长他们。
这辆越野车加快速度,迅速掉头独自离去,白浩南的手机里面没有听见下达指令,他也就不催促:“走了,就这一辆车带着一个人有两三名军人陪着一起走了。”
庄沉香幽幽的轻叹一口气:“打扫战场,派你的人下去,你跟你那副手留在山头保证自己的安全。”
白浩南照办,还是没问放走的是谁,也没猜测这有什么样的后果。
因为庄沉香的语气听起来确实是意兴阑珊。
一点没有打了胜仗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