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表示对人或者事物惋惜、遗憾等等。这是一种情绪,通常带着丝丝缕缕的悲悯的优越感。
马知县嘴里说的可惜,是对李幕遮才华与义气的认可,同时也有一种被迫毁灭他的无奈。而李幕遮的这句可惜,说得有些突兀,甚至不合时宜。他们几人的命都掌握在马知县的手里,实在没有说这句话的立场。
但是,李幕遮却说出来了,而且又强调了一遍:“实在是可惜。”
马知县很好奇:“一切局面都在本官的掌握之中,本官有什么可惜的?倒是你,明明才华横溢、又有满腹赤诚,为了这个案子费心费力,最后不但没得丝毫好处,反而因此死无葬身之地,这才叫可惜。”
李幕遮很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很对,我就是在替我自己感到可惜啊。”
马知县愣了一下,确实有些愕然于李幕遮的坦然:“你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李幕遮:“世界上哪有不怕死的人?”
扭头看向顾青瓷:“书生,你怕死吗?”
顾青瓷:“我还没娶媳妇,还没实现心中报复呢,当然怕死。”
又看向宁小鱼:“小鱼儿,你怕死吗?”
宁小鱼:“怕啊,我们点苍派只剩下我一个他,我要是死了,点苍派岂不是要在世上除名了,怎么着也要复兴门派后再死啊。”
又看向沐堂堂:“你怕死吗?”
沐堂堂故意不配合,笑着说道:“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李幕遮露出尴尬地笑容,冲马知县:“她是在开玩笑的,她肯定也怕死,只是怕我担心才这么说的。”
马知县微眯着眼睛,揣测着李幕遮说这番话的意义:“那你是觉得你们还有生还的可能?”
李幕遮摇头:“我们几个都被你的人团团围住了,只要你摔杯为号,刀斧弩箭齐发,就算我们是大罗神仙,估计也躲不过吧。”
“那本官就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怕?”
“马大人如果想杀我的话,应该直接动手,和我说这么多话,实在不智。”
“既然你要死了,那多聊一会儿,又有什么妨碍。”
“那马大人能陪我们聊多久?”
“应该不会太久,只是要等一个人,他说要亲眼看见你死才安心。”
“我倒不知道居然有人对我恨到了这个地步。”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你才会一次次步入别人的陷阱,做了别人的棋子。”
“那我是应该好好的反思反思,至少要搞清楚,为什么就没看清楚你的本性呢。”
马知县笑了起来:“我的本性?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于你有什么意义。”
李幕遮:“也是,那不如说说那些灾民被你转移到哪儿去了?”
马知县:“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李幕遮咧嘴一笑:“有什么不能告诉的,无非就是被转移到过桥县那边的宁王猎场了。”
马知县的神情微变,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幕遮一眼:“你果然知道了不少。”
对于马知县的突然转变,李幕遮刚才一直在认真思考。既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他完全没必要这么急躁,就算是要杀他,也可以从容不迫的设个陷阱,然后把对他不设防的李幕遮等人一网打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得生硬又别扭,甚至还默许了汤够和汤不够的脱身,实在和他以往的处事作风大不相符。
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这些手脚都不是马知县安排的,但他却不得不执行。能让马知县如此伏首贴耳的,除了他的上级,应该也没有别人了。
马知县知道李幕遮和钦差于从恩是认识,也知道了沐堂堂的身份,却仍旧还敢他们动手,那就说明马知县的上级很可能不是朝廷的人。
江南这边,唯一能势压钦差,还不把大学士沐晚亭放在眼里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宁王。
刚开始的时候,李幕遮有点想不通,他跟宁王八杆子打不着,没道理宁王会派人来收拾他啊。等他把江滩军营、宁王猎场、运粮队苦力以及从前武重阳的案子连在一起的时候,他顿时恍然大悟。
不管是武重阳的案子,还是怡红楼的案子,幕后站着的人都是宁王。当然宁王不可能亲自站到台前来做这些事情,那么代替宁王站在台前的人就是幕后黑手了。
这个人,就是高田礼!
李幕遮通透了,也知道为什么东厂会派杀手来追杀他还有武重阳夫妇了。
这里面果然有秘密,还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马知县自然不知道李幕遮的心里活动,仍旧扯着闲篇:“也许你应该感到荣幸,按那位大人的性格,你们这类人应该永远不会被他关注才对。”
李幕遮:“我虽然平凡甚至平庸,但绝对不是贱骨头,被别人坑死还要以此为荣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沐堂堂:“以前你收纳流民,看来并不是出于悲悯,而是为了给那位王爷挑选精壮充作兵力吧。”
顾青瓷也忍不住说道:“我本来以为马知县你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想不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宁小鱼最干脆:“狗官,呸!”
马知道没有半点羞愧之色:“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同样是为了天下苍生。”
李幕遮:“这个话题打住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马知县:“那你想聊什么?”
李幕遮笑着指了指那些刀斧手:“能不能先把这些人撤了,我们又不会跑。”
马知县朝那些人挥了挥手,那些刀斧手果然都退回了藏匿的地方,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接着喝茶,接下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幕遮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建议:“好茶。”
宁小鱼提醒:“当家的,你都没喝,这话说得有些违心吧。”
马知县笑了起来:“品茶,着一个品字,未必真要入口,古人也有嗅着茶香便能知其味、晓其时、辨其地的雅士。 ”
顾青瓷对这两人的对话,有些莫明其妙,刚刚还剑拔弩张,忽然又开始商业互吹了,这波操作实在是优秀,让他看不明白。
沐堂堂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心里在思考着对策,她知道李幕遮看似在和马知县闲聊,其实同样在思考破局的办法。马知县突然发难,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官场上本就波诡云谲、瞬息万变,也只能怪他们过于天真。
李幕遮问道:“赈灾粮那案子真的是方主薄干的吗?”
马知县:“证据确凿,审案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场吗。”
李幕遮:“我现在有些怀疑了,而且疑点太多,证据又都浮于表面,难让人信服。”
马知县问道:“那你以为呢?”
李幕遮也不做遮掩:“我倒觉得赈灾粮的案子更有可能是你做的。”
马知县笑道:“既然你有这兴趣,那我们就来聊聊赈灾粮的案子。我上任清水县才半年多,政务未明时就发生了水患,就算我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能力。”
李幕遮:“所以,我说的并不是这次赈灾粮,而是上两批赈灾粮被调包的案子。”
马知县神情一怔,眼神忽然玩味起来。
这时候,有位衙役匆匆走了进来,在马知县的耳旁细声了几句。
马知县这才脸色大变,惊愕莫明地看着李幕遮。
李幕遮笑了起来:“不只马大人在等人,其实我也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