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峰冷眼看了看他,韩福又缩了脖子低低嘀咕道,
“四叔,您可不能忘恩负义啊!想当年若是没有我爹,你哪里能出人头地,到京里为官?说不得现下还跟我们一样在地里刨食呢!”
韩世峰看了一眼韩世同,见他垂头不语神色之间却是颇有赞同之声,不由心头一阵悲凉,长叹一声道,
“罢了!我只能尽力为你们周旋……”
见二人面现喜色,旋即又道,
“不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这厢再不离韩世同与韩福快步转身出去了,跟在他后头的卫武却是过来在二人面前立了片刻,嘿嘿一笑摇头离开了!
其实这案子说着吓人,实则要想化解倒也不难,韩世峰亲自见了那债主,却是一帮子乡间的小混混,专在乡下里开赌场做放贷生意的,这些人见着韩世峰倒也客气,
“官老爷,我们虽说是开赌局的,但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您那侄子在我们那里赌了好几回,欠下不少银子,可是有凭有据的,我们可没有讹他!”
韩世峰不想同他们多说,只淡淡问道,
“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正八百两银子!”
却是韩世峰那十几亩良田的地价,卫武从太监们手里拿的乃是半价,给岳父的也是半价,但若是拿到外头卖便当真是值这个价的!
韩世峰回头看了卫武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们把案子撤了,真地契我给你们就是!”
那帮子人只是不信,
“官老爷莫要哄我们,若是我们将案子撤了,您不给又怎办?”
“放肆,本老爷说话自然是算数的,还能骗你们不成!”
这帮子人被韩世峰一瞪眼唬住了,只心里还是不肯信的,便立在那里垂头不语,就是不说答应,卫武见状便哈哈笑着下去搂了其中一个领头的道,
“兄弟,我们到一旁说说话!”
这厢带着人到一旁低低的说了一阵子,也不知他们是嘀咕了甚么,转回头那人便道,
“即是有老爷出面,我们自然是相信的,这便撤了案子,静等着老爷的地契了!”
他们这头撤了案子,刘茂自然也乐得轻松,将韩世同与韩福告诫一番放了出来,父子二人出来时,只见得韩世峰面沉如水的等在衙门外头,韩福陪笑道,
“四叔,四叔,果然还是您厉害!”
韩世峰却不理他,对韩世同道,
“大哥,我要回一趟家中!”
韩世同点头,
“即是回来了,自然是要家去的!”
于是韩世峰带着卫武与韩世同回了老家,待得见着了众人,这一干亲戚才知道了,这高大英俊的后生竟是韩绮的夫君,众人不由一阵惊叹,韩世同便皱眉道,
“怎得你庶出的女儿还比嫡女嫁得好?”
韩世峰淡淡道,
“这孩子生得是不错,不过是个武将,在锦衣卫里做事……”
如今这世下,锦衣卫的恶名那是传遍朝野,通州地界上的百姓也是久有耳闻的,众人一听立时又变了脸色,那些原本想上来套近乎的堂兄弟们,见状却是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卫武看在眼中,笑在心里,面上却是做出一派严肃高傲状,也不与众人搭话。
韩世同听了打了一个哈哈,尴尬笑道,
“原来他三姑爷是锦衣卫啊!”
他才刚做了“坏事儿”,心里正虚着呢,一听说卫武是锦衣卫便两条腿儿转筋了!
韩世峰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当着众人道,
“我此次回来,一是为了大哥的事儿,二来嘛……是想同各位兄弟说一说在老家的房产田地……”
众人一听立时都脸上不好看了,韩世君仗着自己是最小的兄弟,对这当官的四哥倒没有那么畏惧,便开口问道,
“四哥……这话是甚么意思?”
韩世峰应道,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去请了大房里三伯父说话!”
韩世峰所说的三伯乃是韩家嫡枝里当家的韩唯,论着排行是韩世峰兄弟的三伯,众人一听又是神色一滞,韩世峰见无人应声,便转头吩咐女婿道,
“武哥儿你去……”
又对他指点道,
“这一村子的人姓韩,村东头最大的那一户人家就是三伯的宅子,我让韩忠带着你去!”
老仆人韩忠也是老家里出来的,自然是知晓的,当下应声站了出来,
“老爷……”
卫武便点头迈步往外走,他一动无人敢拦他,韩世同见韩世峰这一番举动,今日里分明是来者不善,不由沉了脸对韩世峰道,
“老四,你这是做甚么?”
韩世峰淡淡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大哥,这么些年了,兄弟我在外头,家里多亏了几位兄弟照应,有些东西都是稀里糊涂一直不曾弄明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给弄明白了!”
韩世同见状便知这一回是真惹恼了韩世峰,他是要清算了,脸上是阴一阵阳一阵,半晌还是软了口气,
“老四啊,今日的事是哥哥不对,哥哥给你赔罪,你且不要生气了……”
韩世峰微微一笑道,
“大哥说得哪里话来,做弟弟的怎么会同哥哥生气,只是弟弟一直感念大哥辛苦,不想再让在大哥受累,今日便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清楚明白!”
众人便是再迟钝也是看出来今儿的事情不对了,当下都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韩世峰却是淡淡笑道,
“众位兄弟不必担心,于你们是好事!”
却是又吩咐道,
“即是家里兄弟们议事,把女人和孩子们都叫出去!”
这家里虽说是韩世同当着家,但兄弟里最出息的是韩世峰,各房里每年还指望着他的银子呢,他发话众人不得不听,当下便各自将婆娘娃儿赶了出来,一家七兄弟都坐在了堂上。
众人心中忐忑,只韩世峰却是谈笑自若,还问起兄弟们近来的境况,又家中孩子如何,有没有读书的料等等。
韩世峰久居官场,以前回老家乃是见亲人,因而说话行事都放下了架子,刻意显得温和平易近人,众兄弟除却羡慕他一身行头之外,倒是没觉着他有甚不同,如今韩世峰是当真伤了心,心里打定了主意今日里要做个了断,便将官场上那一套拿了出来,这身上气势立时便不同了,坐在那处虽还是微笑着闲话家常,但周身的气场却是压得众人都矮了半头,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韩世同见这情形,知晓事情不能善了,心里又恼又怒,却是没有半分法子,只恨兄弟太过小心眼儿,
“那事儿……我也不是有意的,若不是福儿被人勾去耍钱,输了许多银子,我也不会出这个馊主意……”
原想着弄个假的先糊弄住那帮子乡下混子,再写信跟兄弟求援,若是实在不成,便推说那地契在京师,让那些混子去京城里找去,谅他们也不敢!
可谁知那帮混子竟然拿着假地契告到了衙门里,衙门里当日便派人来锁了自己与福儿,家里这才不得已写信给老四,叫了他回来救人!
再说了这事儿不是都过去了么?
那帮子混混也不敢来惹事了,这不是还有锦衣卫的三姑爷么?
韩世同恨恨瞪着兄弟,韩世峰面上神色如常,心中暗叹,
“看来这些年,我当真是错了!”
总是念着以前的辛苦,总是对兄弟们有愧疚,想着若是没有当年他们辛苦,也没有我今日的成就,便对他们多有包容,遇事也是能帮则帮,却没想到这么些年下来,竟是将他们惯成了这般样儿!
韩世峰实则是念着兄弟情义的,家里的老宅,又或是田产甚至是这新得的十几亩良田,若是兄弟们当真要,他也不是舍不得!
只今日里韩世同父子的作为却是让他警醒起来,今日能伪造地契,明日便能欺男霸女,横行乡里!
他自家大哥是个甚么样儿,韩世峰最清楚,老实本份的乡下农夫一个,今日里为何会有这胆量,不过就是自己信中告诉了他,自己升官了!
他做了五品的官儿,在韩世同眼中便已是天大的模样,这胆子也跟着大了,行事便没了底线,自己能护得了一回,不能护二回,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不单单是害了他们,只怕自己也要被连累!
韩世峰再是对兄弟有情有义,可自己还有一家老少,还有四郎啊!
不为了旁人,单为了儿子考虑,韩世峰今日都要将这事儿给了了!
若是不然……以后四郎也是要出来做官儿的,他一心走武功一途,在大庆朝武官比文官更难做,稍有不慎便被会人拿了把柄,弄得个黯然收场,自己这做老子的不能扶他上马送上一程,也不能在后头拖后腿呀!
更不能让旁人给儿子拖后腿,即便这些人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成!
想到这处韩世峰的心便又硬了起来,目光冷冷的回望着韩世同,却是看得韩世同心里发毛,
“看来……看来……老四这回是来真的了!”
不由的心中懊恼起来,
“早知如此……我就……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