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拳馆门外大街,时值正午。
今天的天儿很不错,烈阳当空,碧空湛蓝,大街上连个风丝儿都没有,算是进入五月以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在北方,夏天总是这样姗姗来迟,即便是到了六月份,也只是初夏而已,还得再过些日子,进入七八月份,那才能算是哈尔滨的夏天。
但是,也仅仅是这么两个月了。
通常来说,哈尔滨的秋天,是从九月就开始计算的,到了十一月就已是冬季,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四月,方才结束。
所以说,每年长达六个月的冬季,是每一个哈尔滨人的苦恼,但也正因为这样,才形成了哈尔滨所独有的冰雪特色。
自小生活在山东的沈骥和栾挺,此时总算碰到个好天儿,哥俩敞着衣襟,坐在街头的树荫下,沈骥靠着大树闭目养神,栾挺嘴里咬着一片树叶,眼睛盯着大街上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终于还是栾挺先忍不住,伸手推了推沈骥。
“师哥,你说,师妹她会来么?”
沈骥没睁眼睛,身子仍然靠在树上,慢悠悠地说:“该来的一定会来,不该来的,你急也没用。”
栾挺道:“师哥,你怎么说话也开始这么绕嘴了,打什么禅语啊,你就说,她到底会不会来?”
沈骥微笑着睁开眼睛,看着栾挺:“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要是什么都知道,我就不在这等着了,你以为我不饿啊?”
今天早上,沈骥让修铁去洛府送了信,修铁回来之后,他们两个人就按照信中所说,在太极门的外面等了起来。
这一等,就到了中午。
栾挺苦笑起来,说道:“我觉得吧,师妹要是能来,她早就来了,估计是不方便出门,或者,谢清秋不让她出来?所以说,咱们在这傻等,要是万一她一天不来,咱们等一天没啥,要是两天不来,难道咱们还等?”
“她一天不来,咱们可以等,要是两天不来,那一定是出事了,傻子才继续等。不过这才半天,你着什么急,没听说过大姑娘出门,没俩钟头都出不来么,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光着X都敢往外跑?”
“我什么时候光着X往外跑了……但是自打洛师叔遇害,师妹我看都是不施粉黛,她又不化妆,怎么出门还那么慢?”
“不化妆还不许挑挑衣服啊,还不许梳梳头发啊?就你话多,待会越来越饿,还是省点力气,等师妹来了,咱们快点办完事,好去吃东西。”
“好吧……”
栾挺听到这里,终于把嘴闭上了。
其实他倒不是真饿了,也不是真的那么没出息就惦记着吃饭,而是担心洛楚容。
栾挺的性子是直了些,一腔子热血,但是他的心里也有小算盘,就比如八卦掌传人这个身份,实际上,他是很放在心上的,因为他总觉得,好男儿就该大展身手,名扬四方。
可八卦掌传人,如果不能继承全套六十四式八卦掌,那就和咸鱼没什么分别了。
眼下在哈尔滨,自己和师哥会一半八卦掌的三十二式,另外三十二式,则在洛楚容身上,如果洛楚容有什么不测,那八卦掌就真的要失传了。
到时候,八卦门的门主,恐怕也要成为一个名不副实的角色。
当然,对于门主这个位置,栾挺一直觉得,只有师哥才最适合。
可惜的是,师哥似乎对这个并不怎么感兴趣。
沈骥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栾挺又忍不住了,蹭的站了起来。
“师哥,这回真饿了,挺不住了,我去买几个包子回来,你在这里别走。”
他说完抬脚就走,沈骥想拦也来不及,不由无奈,喊道:“那你快点回来……”
沈骥话还没说完,栾挺就已经没影了。
“这孩子,真怀疑他是牛犊子投错胎了,怎么满脑子惦记的都是吃?”
沈骥无语苦笑,默默摇头,此时,旁边忽然有人轻声接了一句。
“我爹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一个人脑袋里成天惦记着吃的,这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这声音听着温雅如玉,又有些断然的果决,传入耳中,让人印象很深。
沈骥听声抬头,微笑道:“师妹来了。”
几次交往,如果他连洛楚容的声音都听不出,那才真是白混了。
不错,来的正是洛楚容,只见她一身素衣,面容淡然,人若白莲,素雅大方,先对沈骥笑了笑,又看向栾挺离去的方向。
“栾挺师兄,小时候挨过饿吧?”
沈骥笑了起来,他望着栾挺离去的方向,目光深远,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姓栾。”
“什么,他不姓栾?”
洛楚容微微一愣,她本是随口一句戏言,没想到沈骥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得呆住了,半晌才道:“那他到底姓什么,又为何要改名换姓?”
她说着也在沈骥旁边坐下,沈骥目视着远方,缓缓说道:“他家本是山东莱阳县人,祖上有一位名人,姓曲,名士文。”
“啊,他原来姓曲,那又因为什么改名的呢?”
洛楚容显得很是好奇,沈骥继续道:“他祖父曲士文,也曾学过拳棒功夫,慷慨侠义,秉性耿直,二十一年前,莱阳灾荒,他率众与当地县令交涉,讨存粮积谷,以度灾年,但没能成功。后来,他又聚集了数万人,劫富济贫,将当地储粮分给饥民,那时,他祖父已六十余岁,老当益壮,人称‘曲大帅’,威名远播,正是响当当的一位老英雄。”
洛楚容不由神色起了崇敬之意,点头道:“这样一位老英雄,正是侠义之士,清廷腐朽,二十一年前,算起来也正该是清帝逊位之前不久。沈骥师兄,那后来呢,曲老英雄如何了?”
沈骥叹道:“那时清廷虽已风雨飘摇,也派了山东巡抚孙宝琦赶赴莱阳。后来,曲士文老英雄率领的义军包围了莱阳县城,死战数日,怎奈粮食短缺,腹背受敌,伤亡惨重,被迫散去。曲老英雄辗转数年,欲东山再起,不料被人告密,与其子入狱,受尽酷刑,他父子威武不屈,后来,在烟台被杀了。”
听到这里,洛楚容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问道:“这么说,那栾挺应该就是……”
沈骥点头:“不错,栾挺正是曲老英雄之子的遗腹儿,那时曲氏一脉被四处缉拿,无奈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想远走山海关避祸,不料在半路遭了难,要不是我师父恰好遇到,恐怕这一家满门,就要绝尽了。”
洛楚容抬起头,也望向栾挺离去的方向,说道:“如此说来,栾挺师兄也是忠烈之后,自小没有了亲人,也挺不容易的。”
沈骥道:“烈是不错,忠倒未必,清廷腐朽败坏,忠他何用?我师父曾说,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忠义当先,但这个忠,不是忠于皇家,而是忠于国家,忠于人民,此乃大义。”
洛楚容笑道:“那曲老英雄为民请命,为民牺牲,就算不是忠烈,那也当得起英烈二字了。柳泉师伯说的不错,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忠义当先。这句话我爹也常说,难怪他们师兄弟当初感情最好,他们两人必定投缘。可惜,柳泉师伯下落不明,我爹……”
她说着眼眶又有些发红,沈骥忙岔开话题,说道:“所以我才在信中找你帮忙,从太极门这里入手,调查一下各大门派掌门失踪的事情,我觉得,我师父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洛楚容看着一本正经的沈骥,思忖了下,然后歪着头说:“太极门的谷若虚老先生虽然不知去向了,但他的亲弟弟谷若怀还在,这位老先生功力很深,如果你想见他,恐怕要激怒他才行,不然他是不会轻易出来的。”
沈骥有些迷糊的挠了挠头,说:“原来是这样,难怪那天我们去太极门,感觉出来自称馆主的那个人,就是个骗子,三拳两脚就被我们打趴下了。可是要激怒那位谷若怀老先生,是不是很难?”
洛楚容又想了想,说:“是挺难的,他们太极门的脾气都挺特别,我也摸不准,不过这件事,我觉得你够呛,还是得看栾挺师兄的。”
沈骥笑道:“就怕他没有分寸,真闹僵了就不好了。”
洛楚容道:“这个没事,有我呢,待会等他回来……”
她话音未落,栾挺就刚好从街口跑了回来,抱着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刚出锅热气腾腾的包子,见洛楚容和沈骥低声说话,不由笑着插口。
“楚容妹子,你们偷偷摸摸说我什么坏话呢,我回来了,你们要怎么样?”
洛楚容抬头一看是栾挺回来了,脸上露出狡黠神色,道:“栾挺师兄,快点吃东西,吃完了,我带你打架去。”
栾挺一听打架眼睛都亮了,蹲下身分包子给沈骥,一边道:“打架好啊,你说,打谁?”
洛楚容神秘一笑,拉着兄弟俩,三个人悄声商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