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下属虽声量压得很低,可宁非烟何等修为,如何能够瞒得了她的耳目。
当即她面上清浅笑意渐渐收敛,含情眼眸深处里的夜色渐浓,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沉沉欲坠。
杀手首领听着下属的话,下意识地正准备看向宁非烟的腹部,眼底的杀意还未凝结,身侧忽卷起一阵轻风,带起的枯叶残尘隐含几分锋利之意,刺痛眼眸。
首领忍不住闭上双眼,下一瞬脸颊间倾倾洒洒落来一片温热的湿腻,还未等他睁开眼睛,近处里便响起了重物摔地的声音。
他抬手摸了一把脸颊,睁眼定睛一看,只见掌心满是鲜红黏腻的液体,不禁心头一寒,身子不敢乱动。
余光里,他看见方才还在他耳边弯腰献计的下属脑袋已经不翼而飞,脖颈间的切口平滑,鲜红的血液如喷泉似地狂洒着,倒在枯枝落叶里的无头身体似是还未完全死透。
四肢在地上不断痉挛抽搐,十根手指狰狞如利爪似的在地面泥土里不断刨刮,显然所受痛苦极为强烈。
冷汗慢慢渗透首领的衣衫,风一吹,通体寒凉。
身后传来风起振衣声。
他却无法回首,因为一只冰凉纤细的手指,正轻轻地点搭在他的后颈之上,修的微长尖锐的指甲浅浅没入了肌肤之中。
后颈微麻,如若针扎,显然已有伤人的毒素注入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一颗冷汗从他额角缓缓滑落,他冷声道:“杀了我,今夜你也没有办法轻松逃过这场追捕。”
丛林四野,传来窸窸窣窣地掠影之声,无数影杀潜伏在黑夜的暗色之中,杀机四伏。
身为魔界的一名杀手,他清楚知晓追杀一名魔河之主,应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既然选择出现在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了付以此命,不惜殊死一战也要完成此番任务,为殿下血洗耻辱,以保君恩。
首领眼神刚冷下来,谁知后颈间的那根冰冷手指便收了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握紧了袖中的蝎尾弯刀,缓缓转身看着月下的那名紫衣女子,她情人眸微微弯起,下颔尖尖,在这夜雾深浓的云光余晖里,诡寂惑人。
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手中动作姿态从容,正提着一颗眼睛暴突的头颅,裙摆间沾染着点点血迹,像是一只从暗夜里走出来的妩媚妖魔。
“今夜,我便是不杀你,自也可以安然离开。”宁非烟手中打出一道妖火,将那颗头颅焚得焦枯成灰,自指尖随风散去。
首领似是受不了被人如此轻视嘲弄,面色不由一沉,冷声道:“弥路少君势力遍布,宁河主仗着修为甩开身后的一众尾巴杀手,安然来到这北部森林是不假,可藏据在北渊森林的二河暗部势力也绝非等闲之辈,宁河主此言未免也过于托大了些,我可记得,您在魔都受的重伤,也可是一直未能痊愈养好?”
首领虽不知宁非烟究竟受了何等伤势,但猜测的也是并不无道理。
舍魔利就像是一颗毒瘤,顽固恶疾似的埋在了她的身体之中,虽经百里安几番双修调补,将伤势压下,可损了根基的伤势,又岂非是朝夕能够养好的。
琉璃桶内那四日的进补调养,却也不过是化解了那药浴寒毒给她身体带来的伤害。
新伤已痊,旧伤沉疴始终难解。
要不,怎么会说,那舍魔利乃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弑杀神魔之绝物。
宁非烟笑了笑,道:“你知道得倒是不少,不过调教你的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杀人的时候,别那么多废话。”
首领冷眸看着眼前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危险女人,眼底划过一丝戾色,召出袖中蝎尾弯刀,也懒得再同她做言语上的周旋,振臂一呼,道:“给我杀了她!”
如夜下凶狼藏匿在四野丛林里的影杀们发出了簌簌颤叶之音,无形的杀机像弓弦无声无息绷到顶。
宁非烟面上笑意也已收去,眸光冷漠地环视四周。
正如那首领所言,弥路身为魔族少君,又年长当今的陛下两千岁,在这两千年的岁月里,足够弥路培养出帝国级别的杀手庞大组织了。
别看此刻森林寂静,掩藏在这片森立里的杀手怕是比夜里的繁星还要多。
她虽依靠修为境界可以碾压这群前仆后继赴死而来的杀手,但这无穷无尽的追杀,却是也会为她带来极大的消耗与战损,这于她接下来的计划,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看这架势,显然是她低估了弥路杀她的决心,想她不过是一个被驱逐出境的小小魔河,竟然能够得堂堂少君殿下放着魔君那样的大敌不去收拾,竟然将大部分的战力都用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这便是典型的得不到就要亲手毁去的报复心理吗?
真是一个幼稚愚蠢的人。
宁非烟看着这冰冷肃杀的场面不但不惊惧,反而淡淡笑起,起手招来一柄美而近妖的狭长弯刀,刀锋隐隐折射出古老的咒意。
刀尖斜斜轻点地面,枯伏于大地的落叶无声飘浮而起,枫叶如雨逆行悬空,叶与叶之间,凝聚出无数如线的金色刀意飞快连结成一个巨大的脉络玄图。
照清长夜与万器。
宁非烟静立原地,等待许久。
渐渐地,她有些不耐了,向那名首领投去了好奇询问的目光。
首领面上的冷汗越渗越多,袖子颤抖地如浪翻滚,他睁大眼睛,被冷汗浸透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脑门上,面容难看的吓人,手中蝎尾镰刀飞旋而出,如裁切碎纸般,将深林里疯长的野草齐齐切斩两段,凌厉地刀锋震散乱飞的野草碎末。
没有了那层茂密野生的乱草遮掩,洇洇的血色慢慢透过黑暗,溢了出来。
蛰伏于黑暗之中,原该是听令齐齐而出杀手们,此刻早已变作了一地冷尸,横陈遗乱,尸横遍野。
首领眼瞳急缩间,一只镶嵌铁皮的军靴碾过了乱草与积血。
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普通的男人,出现在了夜色之下。
他手中握着一把异常狂蛮粗野的铁枪,枪锋间兀自生着冷血,显然那一地杀手尸体,正是他的手笔。
宁非烟见到来人,目光里的疑色更深:“古长敬?”
“长敬大人?!!!”如果说宁非烟眼中是疑惑之色,那名杀手首领可以说是震惊失色了!
古长敬,正是葬心手中所掌的二河暗部之一,也是驻守于北渊之森的主要战力之首,葬心的左膀右臂,渡劫魂启巅峰境,是面对魔界河主,都有一战之力的真正强者大能之流!
也正是这次追杀的主要的真正战力。
可是那把噬魂夺命的凶枪,此刻却沾满了同僚的鲜血。
五官生得普通,眉眼却异常冷漠的男人横枪一抖,血珠洒落野草,他目光微转,落在杀手首领的身上,缓缓吐出的嗓音宛若生铁摩擦:“葬心大人有令,尔等不得对宁河主无礼!凡刀锋指向河主者,格杀勿论!”
原本以为能够等来一场生死大战的宁非烟着实好生吃惊了一把,手中妖刀化作光华散去,她双手抱胸,进入看戏的状态,似笑非笑道:“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葬心手底下的剑,居然会去主动折了他们殿下手中的剑子,倒也真是一场奇景了。”
葬心这老狐狸,又是在打什么鬼名堂?
忽如其来的命令,让那位杀手首领犹如雷电殁身轰顶般,大脑嗡地一声,疯狂上涌的血流冲击得他没有了半分思考能力。
他咬着后槽牙,不敢对古长敬发火,但看那模样似乎是在用一辈子的忍耐来压制他心中的翻滚的不甘与怨气了:“我等一直奉命追杀传说中的魔河之主,不惜起誓堵命,万里不辞,你可知这一路走来,我们死了多少兄弟!流了多少血!如今眼看着殿下交代下来的任务就要完成,你就因为葬心大人的一句话,就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古长敬一张铁铸的脸没有丝毫变化:“我只听从葬心大人的命令,我并不隶属于弥路少君。”
他目光冷冷一滑,道:“你若不愿放下手中刀刃,古某人的枪,可不介意再饮一魔之血。”
“你!”杀手首领目光赤红,敢怒却不敢言。
他身边的一众弟兄已经死绝,莫说对付一个魔河之主了,光是古长敬一人都可以瞬杀于他,他又如何能够对抗。
胸口重重起伏良久,首领咬了咬牙,召回蝎尾弯刀,沉声道:“葬心大人此举,回归王城后,我定会好好禀告给殿下的。”
古长敬神情不变,一丝不苟地摇了摇首,道:“只可惜,你怕是走不出这片森林了。”
杀手首领脸色大变,警惕地横刀于胸,冷声道:“怎么,共事多年,你连我也要杀?二河葬心这是要造反不成?!”
古长敬刻板生硬的面容泛起一抹淡淡的嘲弄:“你以为,我方才为何不杀你?”
杀手首领愣住。
古长敬淡道:“我不杀将死之人?”
“古大人倒是好眼力。”宁非烟轻笑出声,在月下摊掌细细翻看手指,唇角拉起来的弧度格外迷人漂亮:“殷大人,我方才说了,今夜即便是不杀你,我也能活着走进这片林子。”
她抬眸,妩媚的笑容叫人不能挪开眼:“我说了,今夜不杀你,不代表着你就能够活过明日了。”
殷姓杀手面色大变,看着那副笑容,陡然只觉得心口间爬上来了一只斑斓巨毒的细细毒蛇,后颈隐隐发寒。
下一刻,他发现那不是错觉,后颈的寒意飞快扩散开来,让他那片肌肤整个都僵麻了。
他满心惊恐地抬手摸了摸后颈,尚有触感的手掌只觉摸到了一片黏腻酥烂的腐肉,手掌微一用力,掌心便深深压塌那片腐烂的软肉,深陷入骨。
杀手首领的身体开始快速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肌肉在开始缓缓腐败,无形的空气宛若剔骨尖刀,把他血肉正在一片片凌迟腐化。
“你……这个贱人!”绿色的鲜血,不断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发狠地指着宁非烟,眼神惊恐含怒,似是恨不得活撕了她。
原来从那名下属献计他有所意动的时候,她便已经没打算留他离开了。
宁非烟五指弄纤纤,宛若养尊处优修长的指甲线条有种锐利的优美,她浅浅一笑,道:“你这么笨,是怎么当上杀手的,还是说我做了太久的魔河之主,以至于让你们忘记了我本为魅魔。”
魅魔者,天生灵力,却难为自己所用,故此武力低下,是为魔界长年奴役的弱者。
可即便身为弱者,魅魔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自保能力。
她们擅修毒术,养指藏甲,魅魔的十根手指里,皆藏剧毒。
尾指里藏着的是勾魂夺阳、使人意乱情迷的魅毒。
而食指里藏着的,却是见骨噬心的灵蛇之毒。
杀手首领摸着自己后颈里一片烂肉,便知自己时日无多,他咯咯吐出痛苦的淤血,看着宁非烟冷笑一声,竟是出乎意料地没有软弱求饶。
他冷哼道:“四河宁非烟杀人,素来杀伐果决,一击毙命,何时需要以毒杀人,多次一举。”
宁非烟将手掌垂袖,身上披着一身皎洁月光,笑意下的冷静让人根本摸不清深浅,他简短地吐出了几个字:“姑娘我乐意。”
“我看你生气了才是。”首领知晓自己必死无疑,死前的话很多,仿佛知道自己没有了报仇的机会,便咬着一口狠毒阴冷的话语,看着她冷冷一笑,道:“我倒是不知,风月无情的宁非烟也会有心甘情愿为人生儿育女的一天。”
宁非烟面上笑容消失,水色薄唇一启一合,显得尤为冰冷:“你说什么!”
首领见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了起来,唇齿间尽是绿色的毒血,他一边猛咳一边说道:“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只只你面上几多精致温柔、风情无限,骨子里却也不过薄凉成性,自私自利。却是不知,你也有栽跟头的一天,咳咳……咳咳咳!!你完了!宁非烟!!!你不过是一只低贱卑弱的魅魔,你能够有今日这番成就,靠的便是你那颗无情绝义、所向披靡的凉薄冷心。”
他狰狞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间,笑容愈发凄森冷酷:“可你如今有了软肋,往日的你,一旦生出了软肋,都会在第一时间亲手掐灭!可现在的你,居然不忍心了?!!!看看你现在紧张的样子,在真有几分当母亲的模样了!!哈哈哈!!!你完了宁非烟,你有了这个致命的弱点,注定你的来日走不长久了!”
“咔嚓!!”
逐渐陷入疯狂的杀手首领,竟是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颈骨,他歪折在肩膀上的脑袋,嘴巴宛若诅咒似的凄厉开合,绿森森地眼睛看着她,桀桀发笑:“我在地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