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叱回到东暖阁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一进门就看到曹猎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他之前特意交代过,若曹猎在这睡着了,他回来的时候不要把曹猎叫醒。
曹猎是从蜀州万里迢迢赶回来的,这一路上必然辛苦,李叱想着让这家伙能多休息一会儿就多休息一会儿。
毕竟还得跟人家要钱呢不是么......
所以当李叱进了门坐下来,因为太疲劳,坐下来后重重的出了口气,曹猎都没有醒。
李叱能理解这种感觉,以往的他也是这样,只有在一个完全放松完全信任的环境下,才能睡的如此深沉。
曹猎这样的人,在蜀州为李叱肃正江湖上的事,绝非轻而易举。
蜀州江湖历来复杂,不似在豫州那样,曹猎一句话就能让江湖安静。
在蜀州,曹猎就是个外来的人,要想让那么复杂的江湖安静下来,不是只靠打打杀杀就能办好的。
看着那熟睡的家伙,李叱心里有一丢丢的感慨,因为曹猎回来后要面对的,是比蜀州江湖更为复杂的京畿道江湖。
李叱刚刚完成了对中原江山的重新划定,冀州这边大部分区域,被化为了京畿道。
京畿道按照面积来说要比原来的冀州小一些,幽州和漠北大部分划归为军屏道,也占去了冀州的一小部分。
可京畿道环境的复杂程度,不会因为比当初的冀州小了些就变得简单起来。
因为定都在了长安,大批的势力从中原各地汇入京畿道。
其中很大一部分势力不敢贸然进入长安,却会抓紧时间在京畿道布局。
这个时期的复杂和艰难就在于,李叱在打天下的时候,就已经把楚国时候的世家大户对中原的影响逐步打压。
所以此时中原之内的各大势力,要想重新进入权利构架之内,他们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他们会分派大批的人手进入京畿道,想尽办法的拉拢大宁的官员。
这个时候他们饥不择食,以往他们看不上四五品以下的小官,可现在他们能拉拢一个是一个,能控制一个是一个。
哪怕是六七品的官员,现在也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有了这些品级低的官员做跳板,再去拉拢巴结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
前些日子,在京畿道内,不少势力曾经聚集在一起商议大事。
这个大事,当然就是各大家族的人,如何能尽快归回权力中心。
他们当然知道李叱对他们的态度,所以他们不敢直接露面。
走江湖路数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用商人或是江湖客的身份来结交官员,进而一步步拉拢到控制。
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所以对于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丝毫也不吝啬。
也就是在这次各大家族实力在京畿道议事的时候,有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大宁的皇帝陛下不喜欢我们,所以看起来他手下的那些文武官员也像是不喜欢我们,但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足够多的钱,这个世上有多少人不喜欢钱?
他们还说,看看大宁皇帝陛下手下的那些大臣们。
一个个的,大部分都是泥腿子,甚至是草莽山匪,根本就没有什么背景可言。
这些人纵然现在位高权重,可他们见识过什么?他们全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享受为何物。
而现在这个时期,是让他们学会享受的最佳时期。
为了能尽快在这个新的帝国中重新找到地方扎根进去,像是过去犹如蛀虫挖空了大楚这棵树一样,他们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
尤其是那些曾经征战四方的将军们,他们什么时候见过真正的美人?什么时候享受过真正的奢靡?
直接给钱如果他们不要的话,那就带着他们去享受,像是水渗透进坚固的墙壁一样,一点点的把人腐蚀掉。
李叱急着把曹猎从蜀州调回来,就是要办这件事。
因为李叱很清楚,人的欲望有时候不是严苛的律法能控制住的。
徐绩在地方上查出来那么多官员有小问题,已经足以说明了现在的大问题。
就是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人,觉得命拼过了,苦吃够了,现在到了该享受的时候了。
以至于不少人在地方上任职之后性情大变,骄奢淫逸者比比皆是。
京畿道是重中之重啊,李叱怎么敢掉以轻心。
真要说对比起来,打天下确实很难,可是要让这个天下不被毁掉,更难。
这才立国,多少官员就已经没了初心。
李叱要用徐绩,不仅仅是因为那内阁制度的推行,那是结局不是过程。
因为徐绩是在这个时期最好用的人啊......
因为徐绩贪权,他绝对不容许有人把朝权从他手里分走,他可以让满朝官员都巴结他,但不能让满朝官员都去巴结别人。
古往今来,数千年的历史,被人们用文字记载了下来,这其中的一笔一划,写的都是人心险恶。
李叱坐在那思考着这些的时候,曹猎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忽然醒了。
看到李叱后,曹猎连忙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李叱打断。
“起猛了会头疼,坐着。”
李叱起身过去,泡了一壶茶后朝着外边吩咐一声:“丁青安,去踅摸些吃的来,朕饿了。”
那个把曹猎迎接进宫的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曹猎看向那小太监的背影笑了笑:“陛下这都是从哪儿踅摸来的人,一个个的......”
李叱:“一个个的怎么了?”
曹猎笑道:“一个个的都好像是陛下亲传弟子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劲儿。”
李叱问:“详细说一下,是什么劲儿。”
曹猎:“臣不说,臣说了就是辱骂陛下触犯天威,臣不给陛下把臣抄家灭门的机会。”
李叱笑道:“灭门不可能,抄家这种事,朕倒想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曹猎:“......”
李叱吩咐其他的内侍,去给曹猎打了一盆洗脸水来,让曹猎精神精神。
曹猎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天这后半夜大概是睡不了了。
陛下没有让他找地方去等,而是直接让他在东暖阁里等着,就足以说明会有很大的事需要他去做,而且可能已是迫在眉睫。
曹猎在来的这一路上都在思考,所以陛下让他做些什么,他大概也已有猜测。
不多时,那个叫丁青安的小太监带人拎着几个食盒回来,就在这东暖阁的矮桌上一盘一盘摆好。
李叱确实是饿了,从赶过去守着高希宁到把高希宁哄睡着,一口水没有喝过,一口饭没有吃过。
“恭喜陛下。”
曹猎刚开口,李叱一边吃东西一边摇头:“口头上的恭喜就免了。”
说完伸手。
曹猎轻叹一声,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来一张纸。
这张纸上的字,还是他到了东暖阁之后,吃过东西休息之前写出来的。
李叱看了看那纸:“不是银票?”
曹猎:“......”
李叱看到曹猎那表情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把纸接过来看了看,然后问曹猎:“这是什么名单?”
曹猎道:“陛下身边有许多可以信任的人,军中也好,廷尉府里也好,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的忠臣比比皆是。”
“可是陛下也知道,他们都太明了,哪怕是廷尉府的人也太明了。”
曹猎指了指那名单说道:“陛下,这份名单里的人,都是足可以信任,而且武功实力非同小可的人。”
李叱明白了:“你是担心,有人会对皇子不利?”
曹猎道:“未必有人敢,但不得不防,这份名单上的人都可成为皇子身边的暗卫,明面上照看不到的,他们在暗中都可照看,臣从来都不会以最善良的心去揣测那些野心家,江湖上的恶人可能都有自己的底线,他们没有。”
李叱从曹猎这句话里听出来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所以笑了笑。
他递给曹猎一块点心:“你知道朕为什么不希望你进入朝廷吗?”
曹猎道:“因为臣如果进了朝廷,是大祸害。”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一边吃东西一边说道:“你担心的是徐绩,现在他没胆子怎么样,可以后未必不会铤而走险......所以这份大礼,朕替你的侄子收下了。”
你的侄子,这四个字就足以说明曹猎的地位。
曹猎笑道:“臣想着,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臣进朝廷里做事,应该是觉得臣若在的话,徐绩可能会太收敛,所以事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李叱道:“你若在朝廷里做事的话,徐绩不仅是要收敛,他还会想方设法的干掉你,可他又干不掉你。”
曹猎压低声音问:“就好像徐绩现在迫不及待的要除掉陆重楼一样?”
李叱叹道:“不大一样,他干不掉你,但他有可能会干掉陆重楼。”
曹猎已经离的朝堂足够远了,可是朝堂上的任何事,似乎他都能看的精准。
所以曹猎自己才说,他这样的人一旦进了朝堂,就肯定是个大祸害。
“你和陆重楼不一样。”
李叱对曹猎说道:“陆重楼在朝廷里,朕把他摆在了徐绩的对面,看起来占优势的必然是徐绩,可如果朕把你摆在徐绩的对面,以你的性格,徐绩能活多久?”
曹猎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挑了挑大拇指:“陛下看人真准。”
曹猎这种不吃亏的人当然和陆重楼不一样,徐绩要是敢对他有一次杀念露出来,那徐绩就会不可能再有机会有第二次。
以曹猎的性格和能力,能把徐绩祸害的生不如死,如果曹猎不想玩了,才会把徐绩痛痛快快的送进地狱。
“大礼朕收下了。”
李叱道:“作为回报......”
曹猎一听到回报这两个字,立刻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用不用不用,不要不要不要......”
李叱笑道:“外边的人听到了你这不要不要的,还以为朕把你怎么了。”
曹猎道:“陛下的回报太累人了......”
李叱道:“这次不让你出远门。”
曹猎:“臣倒是宁愿出远门躲开陛下。”
李叱哈哈大笑:“你想的美,朕有两件事交代......一,京畿道之内现在有许多妖魔鬼怪,你带人去震慑一下,让他们有点敬畏之心,二就是,你尽快在京畿道搞点钱,朕确实过的苦。”
曹猎重重的叹了口气:“陛下不苦,臣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