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叱看着夏侯琢,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贼兮兮的语气问:“书我可以给你,但没几下就缴械不杀是什么意思?”
夏侯琢摇头:“小孩子,你以后就懂了。”
他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总是要成长的。”
李叱还想问,夏侯琢哪里肯给他机会,转身就跑了。
好不容易有个让李叱心里不舒服的机会,夏侯琢还能放弃了?
李叱此时能理解的大概也就是......没有实践的事,光有理论是不行的。
过完了这个年,宁军依然没有进攻的态势,这让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如果说士兵们一开始是做好了一切备战的准备,但心里还是盼着不要打最好。
那么现在蜀州军士兵们的心态反而是能尽快打就尽快打,这种煎熬实在是太难受了。
每天都紧紧的绷着一根弦儿,可是你绷的再紧,那只拨弄琴弦的手就是不来。
蜀州军像是躺好了一样,而宁军说你先睡,我玩个游戏。
以至于到现在,很多士兵心里都生出一种干脆打起来战死算了,早死早托生的心态。
然而,宁军越发的显得散漫起来。
站在眉山大营高处,可以清晰的看到宁军士兵们像是放羊一样,一开始还每日操练,现在连操练都没了,更像是来这里度假。
然而裴经纶却明白,一切都是假象。
宁王李叱虽然不急着打眉山,可是李叱一定盼着眉山上的人撑不住压力过来偷袭。
所有眼睛看到的懒散,只是宁军故意做出来的样子罢了。
宁军大营外边,李叱和夏侯琢摆好棋盘,两个人就在那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夏侯琢还不时往眉山那边瞄一眼,李叱是看也不看。
已经过了正月十五,算算看,宁军在这停留的时间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就是这三个月,让蜀州军看到了宁军后勤的强大。
如果是别人的队伍,数十万大军就在这耗着,钱粮物资都已经供不起了。
然而李叱之前用一种与几乎是与全天下世家大户为敌的决绝,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李叱不是不用以战养战的方式,而是提前用过了。
用李叱的话说,在我可以完全横行无忌的时候,如果我不对他们那些人下手的话,等到立国之后,就很难再有下手的机会了。
现在只要李叱不称帝,不立国,他就还可以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那种自由。
想想看,称帝立国之后,有法,有理,有序,有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李叱哪里还能为所欲为。
他坚持着不称帝,就是因为这个。
武将们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宁王何时称帝当然要按照宁王的心意来。
文臣们想要尽快让中原恢复法制,也涉及到了更多方面的东西,所以他们盼着宁王今早称帝。
夏侯琢落子,然后笑了笑:“你棋艺有长进。”
李叱笑了笑道:“比你们闲的时候多一些。”
夏侯琢:“这也是你不想尽快称帝的原因之一。”
李叱道:“你以为一个懒人,到现在还没有想过当了皇帝之后,怎么样才能继续保持最大限度的懒?”
李叱之前在大兴城的时候就和夏侯琢他们说过了,将来的朝廷,不会有宰相这样的官职在。
他要的是另一种朝廷模式,他深受李先生影响而在脑子里思考过无数次的内阁制。
把繁杂琐事交给内阁大学士们去办,避免出现朝廷一人当权的情况。
当然,内阁大学士制也不一定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李叱暂时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昨日收到燕先生从京州派人送来的消息。”
李叱看了夏侯琢一眼:“徐绩在越州好像有些跋扈。”
夏侯琢道:“年少有为也就罢了,年少大成,又是在急需强力手段恢复秩序的地方,其实跋扈些不是坏事,要看跋扈在什么地方......”
他看向李叱:“只要不是在用人上跋扈......”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没说话。
夏侯琢问:“我有件事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你明知道徐绩有这种念头,在冀州的时候他便已经这样做了,你却还把他派到越州去,让他可以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肆无忌惮。”
“在冀州的时候,你在江南,徐绩在冀州毫无约束,然后去了越州,又可以算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依然没有约束......”
夏侯琢看着李叱的眼睛问:“为什么?”
李叱只是笑了笑,用这一笑来回答夏侯琢,意思是......不可说。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忽然间心里亮了一下。
可就因为亮了一下,他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惧意从心里升起来。
他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该再问了,可忍了一会儿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到时候,需要一个那样的人?”
夏侯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足够小心翼翼。
李叱看向夏侯琢,还是没回答。
夏侯琢明白了李叱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不问了。”
于是,李叱就又笑起来。
与此同时,越州。
节度使府的大堂里,密密麻麻的跪着一群官员,每一个看起来都吓得不轻。
徐绩坐在主位上,用一种略显阴寒的眼神扫过众人。
“蜀州还在打仗呢。”
徐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主公有仁德,减免了越州三年的税赋......这是主公的仁德,可作为臣子,我和你们都一样,不能理所当然的享受主公的仁德,然后就以此为借口懒惰到什么都不去做。”
“蜀州的战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着人问了问,和咱们越州情况差不多的苏州那边,都有不少粮草物资往蜀州运送,而我们越州,到现在为止一粒粮食都没有支援过去。”
他把茶杯放下,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百姓们的粮食不能动,那是主公的严令,可是我越州之地,富户们的觉悟,真的就远比其他地方低那么多?”
这话一出口,跪着的那群官员们,立刻就都懂了徐绩的意思。
“如果西征的数十万将士饿着肚子,主公饿着肚子,这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大罪。”
徐绩道:“都起来。”
有他这句话,官员们才敢起身。
徐绩的视线再次扫过那些官员,缓和了一下语气后继续说话。
“主公选派到越州的人,哪一个不是因为有能力才被选上的?”
“包括本地选拔的官员,哪一个是我徐绩徇私枉法提拔起来的?”
徐绩起身,在大堂里一边走一边说道:“主公给了你们施展抱负的机会,你们的抱负呢?”
他走到门口,指了指门外:“越州可是鱼米之乡,有些富户手里握着上万亩的良田,就因为主公说不征收税赋,他们自己的粮仓就满到已经放不下了,这合理吗?”
那些官员们连忙摇头。
徐绩道:“你们每个人的座位旁边都放着一本册子,册子里是我派人详细调查之后,各郡县大概能拿出来的粮食物资的数量,我不想耽搁诸位大人的时间,所以提前都替你们把数额定好了,现在各自看看。”
那些官员们连忙把身边的册子打开,几乎每个人都只看了一眼,便脸上出现了极复杂的神情。
这种数额,精准到了每个郡县的极限。
不得不说,徐绩这个人的强势,和他的能力绝对成正比。
“诸位大人,有困难吗?”
徐绩笑着问了一句。
一个姓刘的府治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说话,他鼓足了勇气站起来。
“节度使大人,数量上倒是没有什么太难的地方,只是这日期着实有些紧张。”
徐绩看向他:“刘大人是在覃州,我替你算计过了,按照给你定的数额,十天的时间足够,再用二十天的时间把粮草运送到州治城,加起来足足一个月,最少我给你打出来富裕的时间有三到五天。”
他缓步走到刘府治的面前:“刘大人觉得时间上紧张,可以给我列举出各项用时多少,我从中判断,若是我计算有误,那我当场给你把时间改了。”
刘府治张了张嘴,面露难色。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说道:“节度使大人给出的时间合理,这确实是卑职能力有所不及......”
话才说到这,徐绩就问;“覃州的府丞景大人来了吗?”
坐在刘府治身边的景广年连忙起身:“卑职在。”
徐绩道:“刚才刘大人言辞恳切的说,自己能力稍有不及,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了刘大人的高风亮节,现在开始,你是覃州府治了。”
说完后他看向刘府治:“现在刘大人可以回去了。”
刘大人猛的站直了身子,眼睛瞬间都有些发红。
“节度使大人,安排一府主官的任免,未免也太草率了!”
“唔......草率吗?”
徐绩淡淡的说道:“你回去后,把请辞递交上来,我把流程给你走一遍。”
刘大人还想再争论,徐绩摆了摆手:“请你出去,体面些的自己走出去,不然是被叉出去了。”
刘大人气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徐绩的视线第三次扫过在场的所有官员。
“我欣赏刘大人的诚实,也愿意成全诸位的高德,诸位若谁还觉得自己有些为难的,可也如刘大人一样如实对我说明,我不会为难诸位大人,必会成全。”
等了一会儿后,徐绩问:“有吗?”
没有人回答。
徐绩笑起来:“既然没有,吃过中饭就各自回去,我吩咐人给诸位大人准备了简餐,诸位现在就可以去了,提醒诸位,尽量不要把时间耽搁在路上。”
所有官员全都起身,然后俯身朝着徐绩一拜。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徐绩朝着陆重楼叫了一声:“陆大人请留步。”
陆重楼是伤好之后才到越州的,算起来到这也没多久呢。
听徐绩叫他,陆重楼连忙俯身道:“请大人吩咐。”
徐绩笑呵呵的走到陆重楼面前:“粮草物资是大事,我手里也没有能完全信得过的人可以委派,请陆大人亲自押运粮草送往蜀州,陆大人可愿意?”
陆重楼抱拳:“遵大人调遣。”
徐绩笑道:“陆大人伤势刚刚才好,如果为难的话,可以对我直说,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么多顾忌。”
陆重楼道:“卑职的身体,没有问题。”
于是徐绩笑的更和蔼了,他把一本册子递给陆重楼:“路线选择,时间期限,我给陆大人定好了,这可是军粮,绝对不能耽搁了,陆大人刚才说身体没有问题?可我身为节度使,当为你着想,为战事考虑,为主公负责,所以还是需要再多问你一遍。”
陆重楼俯身道:“请大人放心。”
徐绩微笑着说道:“那就好,你身体没问题就好,要不然......陆大人立个军令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