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楼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好像散发着光芒的人坐在自己面前。
他想抬起手揉揉眼睛,然后才发现手脚无力,不,更像是他把手脚都给丢了一样。
又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人在散发着光芒,而是人背后的窗外,有阳光。
恢复了这些意识之后,下一息到来的感觉就是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于是,在他张开嘴想要说喝水的时候,一个水杯就递到了他嘴边。
陆重楼这才看清楚,坐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宁王,脑子里立刻就嗡的一声,下意识想起身行礼。
李叱的手在陆重楼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喂着陆重楼喝了几口水。
“主公......”
陆重楼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都好像不是他在说话,声音不知道是从什么位置出现的。
“医官说你体内的毒还没有完全消掉,想消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陆重楼艰难的点了点头,感觉自己脖子好像也很别扭。
“都肿着,别乱动了。”
李叱看着陆重楼这张脸,要不是医官说已经确定没有生命危险,李叱都觉得他可能撑不住多久了。
应该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脸肿的特别大,脖子都粗了一圈,尤其是嘴唇,丰满的都不像是嘴唇。
“你安心休养。”
李叱又看了看陆重楼,尽力的劝慰了一句:“现在你看起来除了丑,其他倒还好。”
陆重楼:“臣有罪。”
李叱笑道:“你在昏迷之前,把发生了什么事断断续续的都告诉了你身边人,所以我大概也都已经知晓,什么罪,在你把那虫子一口咬碎之后就都没了,剩下的都是功。”
陆重楼说话确实太艰难,李叱也就没有多让他说话。
陆重楼已经醒了,李叱心里的担忧也就轻了些,起身准备离开。
走之前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能这么丑。”
拄着拐杖的余九龄站在李叱身后,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叱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和余九龄交代一句:“以后你可别中毒,他底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中了毒都能丑成这个样子,你若是......”
余九龄:“当家的,你善良一些好不好?”
李叱出门,医官回到陆重楼身边为他诊脉,然后给他用药。
廷尉府的人都在门外等着,方别恨也在人群之中。
他很早之前就听说了宁王是个不一样的人,此时站在门口,看到宁王这般风格,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是不一样。
叶先生俯身道:“主公,关于刺杀陆大人的事,可以让方别恨和主公说一说。”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方别恨:“边走边说,我还要赶去大营那边,都跟上来。”
他说完后看向余九龄道:“你回去休息。”
余九龄:“我不......”
李叱瞪了他一眼,过去把余九龄背起来就走,这一下可把方别恨给吓着了。
护卫们要上去帮忙,李叱摇头示意不用,看向高希宁笑道:“回头让廷尉府做个轮椅出来,这个家伙胖了。”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这段日子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事都不用做,肯定是胖了。
到外边马车边上,手下人连忙上前,扶着余九龄下来。
李叱朝着余九龄伸手,余九龄扣扣索索的取了几个铜钱放在李叱手里。
李叱居然还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笑:“还是咱们造的制钱漂亮。”
这一幕,又把方别恨给看懵了。
接下来的一幕,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这都已经不是懵不懵的事,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李叱把那几个铜钱递给高希宁:“存好,这是咱自己赚的。”
上了马车,方别恨坐在李叱对面,显得格外局促。
这可是宁王啊,天下第一的大人物。
如今谁能否认,只要宁王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成为这中原天下新的主宰,万民跪拜的帝王。
他还没有称帝,只是他自己还不愿意而已,若是顺着宁王手下人的意思,早就已经在大兴城里创建新朝了。
“说说这个姜渭。”
李叱看向方别恨说了一句。
方别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仔细说了一遍。
正如姜渭自己预测的那样,因为陆重楼受伤的事,方别恨对于姜渭最后的那一点感情,也已经烟消云散。
用半日虫杀他,这是多恶毒的手段,而用这手段的人却是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人。
方别恨曾经认为,自己这一生最成功的事不是身穿锦衣,而是有两个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
此时再回想起来以前,恍如隔世。
李叱听方别恨说完后点了点头,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判断。
一个为了往上爬连兄弟都可以杀的人,其实很可怕。
别说是一个足智多谋且武功还算不错的人,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失去所有底线之后也会变得格外可怕起来。
“最近你不要离开廷尉府了。”
李叱看向方别恨道:“等把这件事解决之后,你再随意走动。”
方别恨道:“宁王殿下,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
李叱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摇头:“过往种种,皆为伤口,你若再自己去对付姜渭,哪怕是你赢了,也只是再加一道伤口罢了。”
方别恨因为这句话陷入沉思,低着头,久久都么有说话。
“叶先生跟我说过。”
李叱道:“他答应过你,你若不愿意留下,可以随便找个你向往的地方去生活,我会安排人帮你准备。”
方别恨道:“可我留在这,能帮忙。”
李叱道:“你留在这当然有很大的作用,但叶先生答应过的事,就是我答应过的事。”
“我想留下。”
方别恨抬起头看向李叱,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和姜渭之间,不管怎样......终究还是我自己面对的好。”
李叱犹豫了一下后点头:“那你和叶先生去说,什么事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可以让他帮忙,等你的事办完之后,是走是留......”
说到这,李叱看向余九龄:“九妹说了算。”
方别恨一怔,他没有想到宁王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为何是这个叫余九龄的人说了算?
可他不是一个蠢人,很快就醒悟过来。
因为余九龄的腿,是他们幕营的人所伤。
余九龄笑起来:“明白。”
李叱看向方别恨,用一种平静,但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叶先生说你是他的朋友,叶先生像是我的师父,又像是我的兄长,所以你也是我的朋友,但......”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他是我兄弟。”
这一刻,方别恨心情复杂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几句话说完的宁王,不像是一个已经独霸天下的枭雄,而像是一个江湖草莽。
可正因为如此,方别恨忽然间就懂了,为什么宁王手下的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同样是做一种事的人,幕营的人和廷尉府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余九龄朝着方别恨伸出手:“叶先生对我来说,也和我的师父一样。”
方别恨下意识的伸出手和余九龄拍了一下,在这一刻,仿佛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余九龄在门里边对他伸出手,拉他走了进去。
大营。
李叱下车的时候,大将军唐匹敌已经带着营中诸多将领在等着了。
见到宁王下车,所有人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
这是方别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宁军将领,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大将军唐匹敌。
他看到唐匹敌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扫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可是方别恨的心里却猛地一紧。
“队伍都齐了吗?”
李叱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规模上还小一些,且还需多加训练,每一个人单独拿出来都很好,欠缺的是队伍之间的配合。”
李叱迈步往前走,唐匹敌带着众多将领随后跟了上去。
方别恨轻轻的问了叶先生一句:“军营重地,我就不过去了。”
叶先生问他:“你知道最孤独的事是什么吗?”
方别恨摇了摇头。
叶先生又问余九龄:“九妹,你知道最孤独的事是什么吗?”
余九龄笑道:“把自己当外人。”
叶先生看了方别恨一眼,然后背起余九龄迈步跟了上去。
方别恨深吸一口气,紧走几步追上:“我来。”
叶先生停住脚步,没有回答,余九龄却笑着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方别恨背上了余九龄。
李叱和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在这一刻,方别恨又感受到了唐匹敌的眼神。
只是这一眼和之前那一眼不一样了,之前唐匹敌看他的那一眼,让他感到害怕。
大营的空地上,集结着一支看起来只有千余人的队伍,都是步兵。
而且从他们的队列还有其他表现就能看出来,他们都是新兵。
“这些士兵,都是从楚军降兵中挑选出来的。”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所有人都来自越州,而且都来自越州贵川一带,所有人都是稷山族的汉子。”
在唐匹敌着手准备攻蜀州之事的时候,他就在思考一件事。
蜀州地形复杂,山脉纵横,整个蜀州内最重要的那些城池,都是山城。
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必须有一支非同寻常的队伍。
他得知越州贵川一带有稷山族,常年生活在环境极为恶劣的原始丛林中,便多了一个想法。
这些士兵,都是最强的猎手。
他们有狼一样的凶狠,猿一样的敏捷,对于蜀州作战来说,他们就是一支奇兵。
“人数少了些。”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在那样的环境里,若有万人,便不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