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压境从宁军大营带来的将领中,有一个人比较特殊,他就是宁军中最年轻的将军高真。
说他最年轻的将军指的不是现在,而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被罗境提拔为将军了。
在芒砀山一战中,因为高真没有能完全按照唐匹敌的部署进攻,导致了武亲王的队伍没有全部被围困。
这也就是造成了武亲王退回芒砀山木城的结果,更造成了罗境和武亲王在木城中同归于尽的结果。
罗境是高真的贵人,在安阳城的时候,没有罗境的发现,高真就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少年。
所以罗境死后,高真一直都不能释怀,他原谅不了自己。
罗境曾经说过他,你年轻气盛这是好事,哪有年轻人做事畏首畏尾的,那样不妥当,坏了你的冲劲。
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冲劲是好事,也是因为这样的冲劲,数次大战,他都屡立奇功。
还是因为这冲劲,他的队伍进度太快,导致武亲王的后队被隔断无法突围。
如果他是完全按照唐匹敌对他的要求行事,左武卫的后队根本就不可能退回芒砀山。
那一战之后,高真一直颓废,如果说罗境是他的老师,是他的引路人,更不如说罗境是他的信仰。
他的枪法,他的领兵方式,他对骑兵的运用,都是学自罗境。
澹台压境在出发之前特意找到唐匹敌,把高真要了过来,他知道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若再不拉他一把的话,他可能早早的就废掉了。
大兴城的城墙上,澹台压境那番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也是说给高真听的。
“你将来能比我们看到更多的东西。”
澹台压境看着城外,语气中满满都是对未来的向往。
“罗境将军让你看到了你自己的未来,他让你从一路平凡的人,变成了一个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你自己看不到的远处,是罗境带着你走上高处瞭望,你才能看到。”
听到这些话,高真低下头,心里的那种痛苦更加浓烈。
“我们很多人都看不到很远,是宁王把我们带到了高处,所以我们看到了未来的样子。”
澹台压境拉了高真一下,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你现在就像是一个走到了半山腰的人,因为把你带到这的人离去,你便不再抬头看,而是一直回望自己走过的地方,想要回去。”
澹台压境道:“那你想过没有,若是罗境将军知道了的话,他会骂你什么?”
高真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你个白痴。”
这是罗境经常骂他的话。
澹台压境道:“罗境将军如果在这个世上还有一双眼睛,期待着看到未来,那你就是这双眼睛。”
澹台压境拍了拍高真的肩膀:“战争没有结束之前,谁都可能会死,我也可能会死,那一战罗境将军战没,活着的人替他继续走下去,替他继续往前看,如果我战没,活着的人也要替我继续走下去看下去。”
高真低着头:“可是罗将军本能自己走下去的。”
澹台压境道:“是啊,他本该可以自己走下去,可你觉得是你拉住了他,然后你又拉住了你自己,将来如果有一天你到了下边见到了罗境将军,他问你,高真,你干的怎么样?”
澹台压境看向高真:“你如何回答?”
高真张了张嘴,又低下头。澹台压境道:“你告诉他说,将军啊,我先是拖累了你,我又拖累了我自己,然后我还拖累了宁王的大军,没能大胜,我们丢了几十万兄弟的命,也丢了本该被我们解救的江山。”
高真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
澹台压境指向城外:“去办更大的事,去解救更多的人,将来有一天,人们颂扬你的功绩,你就站在高处大声说,这些都是罗境将军教我的,让人们记住罗境将军的名字,记住你的名字,难道不比你在颓废中死去更好?”
说到这,澹台压境回身吩咐一声:“把东西给我。”
一名亲兵上前,双手捧着一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旗子。
澹台压境双手接过来,面对高真说道:“这是罗境将军的战旗,如果你还愿意为罗境将军做些什么,那么在接下来的每一战中,我希望看到这面战旗飘扬在你身边。”
“他没有看到的,你替他看,他没有打下来的,你替他打,他没有被万民记住的,你要让万民记住他。”
“是!”
高真猛的抬起头,双手将罗境的战旗接过来,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
澹台压境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可以做到的是,他将来可以拍着你的肩膀欣慰的说,小伙子,我没看错你,而不是他看着你问,你为什么让我失望?”
高真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几天后,世元宫。
皇帝看着他的孩子蹒跚着跑来跑去,眼神里都是慈爱。
最终孩子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没有随武王妃一同离开大兴城。
在武王妃走之前,特意进宫来问皇帝,要不要她把皇子带走,皇帝深思熟虑之后拒绝了武王妃的好意。
在这之前,是他两次登门请求武王妃带走孩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孩子留在大兴城里反而会安全些。
那些人在战场上败了,但他们在暗中还有很大的实力,他们不会放过毁掉了他们一切的楚皇,也不会放过楚皇唯一的孩子。
想想看,如果不是杨竞在大兴城里大开杀戒的话,那么杨玄机在大兴城里称帝后,大局早就已经改变了。
“牧鱼。”
皇帝轻轻叫了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盛牧鱼俯身道:“臣在。”
他是于皇后的表兄,原本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有一身才学,武艺也很强,但他不想为这腐朽的大楚做事。
所以哪怕是皇后还在的时候几次求他,他都拒绝了皇后的邀请,他不想为皇帝做什么。
可是皇后死了,皇后的父亲于文礼亲自找到他,请求他入宫,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保护好皇后的孩子。
所以他来了,他不想效忠谁,他只想留住表妹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唯一的痕迹。
皇帝忽然起身,朝着盛牧鱼俯身一拜。
盛牧鱼连忙扶住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道:“袁英,把东西拿过来。”
小太监袁英连忙过来,把手里捧着的一个木盒放在旁边桌子上。
皇帝道:“这盒子里边,有杨家的藏宝图,朕也不知道那些东西还在不在,毕竟已经传了几百年,或许早就已经丢失。”
“除此之外,还有楚皇剑谱......朕已经不奢求安儿将来恢复大楚江山,但朕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所以朕请求你,将来一定要把楚皇剑教会他。”
盛牧鱼想要说什么,皇帝摇头:“听朕把话说完。”
盛牧鱼点了点头:“好。”
皇帝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两日澹台压境就会在这世元宫里打开杀戒,你应该知道。”
盛牧鱼回答道:“臣知道,他请求陛下帮忙,把所有四品以上的将军都召集到世元宫中,臣也想过,他大概是要在这里动手。”
皇帝问:“那你想过没有,大兴城这么大,有的是更合适的地方,为何是世元宫?”
盛牧鱼点头:“想过。”
皇帝道:“那你说说看,澹台压境为何要这样做?”
盛牧鱼道:“宁王可以放过陛下,可以放过陛下的孩子,但宁王的手下不会愿意放过陛下和皇子。”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是啊......澹台压境是做臣子的,他主子不能做的事,他可以做。”
他看向在不远处开心玩着的皇子,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重重的心事啊,又怎么可能抒发的出来。
皇帝道:“我相信宁王李叱会遵守他的承诺,他会真的给朕封一个国公爵位,给朕寻一个好去处,做个富家翁......但朕不信他手下人,宁军中的那些大将军,他们杀伐半生,哪个不是心如坚铁?”
“澹台压境把地方选择在世元宫,意图就是要趁乱杀了朕,杀了安儿,然后嫁祸给那些将军,随便找个什么借口都行,然后他在杀光那些人......”
皇帝看向盛牧鱼:“朕没办法亲自带着安儿走了,因为朕的一举一动,澹台压境都会仔细盯着,但你有机会。”
“在澹台压境动手之前,他会先把各营调出大兴城,在城外驻扎,然后才会把各营将军召回城内,如此一来,就能防止那些人煽动军队哗变。”
皇帝道:“出城的时候就是机会,我已经让金洁银做好准备,当天,你装扮成士兵,带着安儿跟随金洁银出城,他会掩护你。”
盛牧鱼沉默片刻,俯身道:“陛下放心,我会把皇子安全的带出去。”
皇帝再次看向他的孩子,点了点头,抬起手擦了擦眼睛里的泪。
“朕只能托付给你了,朕知道其实你是恨朕的,因为若非是朕让她入宫,她本该平平安安的做个普通人,也许会活到很大年纪......”
“陛下,不用再说了。”
盛牧鱼道:“臣说会保护皇子,就一定会保护好,往后余生都会穷尽心思的保护好。”
皇帝重重点头:“朕信你。”
他回头指向另外一边:“大概七八个月钱,方诸侯方先生曾经回来过,把楚皇剑送了回来。”
那桌子上放着三把剑,在灯火下,竟是有些流光。
皇帝道:“你出城之后,若有可能,就去寻方先生,他有夺天地造化之能,若他也愿意教导安儿的话,最起码可保安儿一生无忧。”
盛牧鱼道:“臣记住了。”
皇帝走到旁边,把皇子抱起来,使劲儿在皇子脸上亲了一口。
“这是天下大势,也是必定的规则,朕其实都不会怪澹台压境,换做是朕的话,朕也会如此做。”
他把皇子塞给盛牧鱼:“走,今夜就去兵马司,金洁银会为你做好安排。”
“是!”
盛牧鱼没有多说什么,请袁英帮他把三把剑绑在后背上,他一只手抱着皇子,把木盒里的楚皇剑谱和藏宝图塞进怀里,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