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正是最好年华,可你唯一的对手却已经英雄迟暮,这种感觉大概也不会好受。
那位迟暮的英雄呢,他的感觉又怎么可能好受的了?
分派各处的斥候陆续回来,向武亲王禀告消息,说是在各个方向都发现了宁军的队伍。
如今,似乎连突围都要来不及了。
“王爷。”
将军杨景元急切道:“请王爷下令,我带先锋军往东南方向突围,此时宁军队伍合围尚未形成,我们还有突围机会。”
聂启泰也道:“王爷,我也愿为先锋,请求王爷准许我带兵突围。”
武亲王看向这两员爱将,心里沉重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一样。
“王爷,只要我们能杀出去一半人马,回到大兴城后,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杨景元急的嗓子都哑了:“王爷快下令!”
武亲王道:“杨景元听令。”
杨景元立刻抱拳:“属下在。”
武亲王道:“我命你率领后军,整顿队伍,等待出发。”
他又看向聂启泰:“聂启泰,你留中军带兵,我亲自带带队为先锋,你们要紧随其后。”
“不行!”
聂启泰和杨景元等人同时喊了一声。
武亲王道:“我为主将,你们难道要抗命吗?”
杨景元道:“我们都是王爷的兵,从我们穿上军服开始就跟着王爷了,以前,王爷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从无违逆,可今日不行了。”
他看向聂启泰:“你们拦住王爷,我率军先先往东南方向突围。”
聂启泰急道:“我去,你留下。”
“此时还争什么!”
杨景元喊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我的人跟上来!”
武亲王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朝着杨景元大喊让他回来,可是杨景元哪里会听。
杨景元回头喊道:“王爷,以前都是我听你的,这次,你就听我的。”
这一幕,让武亲王脑子里嗡的一声。
感觉人生之中,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样。
是的,经历过,五十年前,帽儿山。
他的兄长杨迹深就是这样,带着数十名护卫冲了出去,故意引走草原人的追兵。
也是这样,回头朝着他喊了一声。
那时候的武亲王心痛欲裂,他知道,兄长这一去,大概必死无疑。
可是那一天,杨迹深若是死了也就好了。
那天追击而来的草原队伍,最初来的是铁鹤人,追上了杨迹深的队伍正在厮杀,没想到火勒人的队伍也来了。
铁鹤人以为火勒人是来救那大楚皇子的,直接分兵去拦截。
火勒人以为铁鹤人是来救那大楚皇子的,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所以两边的人,就这般莫名其妙的打了起来,而且打的极惨烈。
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最终是几十名铁鹤人抓了受伤的杨迹深逃回去。
他们本来是要杀了杨迹深,可是有人说,火勒人若是追上来,这大楚皇子还可作为人质。
反正带回去也是杀,不如就先做个挡箭牌。
于是这几十个铁鹤骑兵,把杨迹深一路押送着回到了铁鹤人的营地。
铁鹤可汗木尔坦见到杨迹深不是那个前来与他谈判的,想着若留下此人,还说不定把那人也抓了。
他想着既为亲兄弟,另一个得知这个被抓,一定会想办法来营救。
接下来,铁鹤人和火勒人联手做了一场戏,但打仗这种事,难免就会有失控的时候,况且两边本来就有仇。
到后来,铁鹤人和他们的盟友,与火勒人和他们的盟友,双方打的昏天暗地。
武亲王都没有想到,他这一条为楚军解围的计策,居然让草原上连续打了三年。
他也没有想到,正因为这一战,铁鹤人击败火勒人后,接手了大量的地盘和奴隶,一下子成为草原最强的部族。
而黑武汗皇也确实没有真的发火,只是派人来把木尔坦骂了一顿,然后承认了木尔坦为铁鹤人和火勒人两族之主。
这三年,杨迹深被关押起来,连木尔坦都把他忘了。
他活的连猪狗都不如,随便谁都能过来欺辱他,知道他是大楚皇子,人心里那种畸形的恶意就会膨胀。
欺负一位皇子,很多人都觉得是很刺激也很有意思的事。
三年,他的头发被直接拽掉了大部分,也不可能再长的出来,那一块一块的秃顶,看着如此丑陋。
他的牙齿全都被打掉,鼻子碎裂,脸上都是刀口,睫毛和眉毛,一根都没有剩下,全都被人用火烧了。
他还被挑断了一条脚筋,每日和狗关在一起。
给狗喂食的时候,就给他也喂一些,而铁鹤人最喜欢看的就是他和狗争抢食物,而他还不得不去争抢。
武亲王杨迹句回到中原后,他一直都以为杨迹深已经死了。
老皇帝还为杨迹深举办了葬礼,造了衣冠冢,将他追封为王。
直到三年后,铁鹤人的可汗木尔坦才想起来这个人,于是让人来看看那大楚皇子还活着没有。
把人带到面前的时候,连木尔坦都吓了一跳,这那还是个人吗?
如此惨像,木尔坦都看不过去,让人给杨迹深洗了个澡,又找医官看了看。
这三年来,杨迹深一开始每一天都盼着杨迹句来救他,后来的每一天都是恨,畸形的恨。
在这种环境下,没有谁还能保持理智,没有谁还能毫无怨言。
此时的铁鹤人已经空前强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外草原,兵力雄厚,甚至也有染指中原之心。
于是木尔坦派人到大楚求见久成帝,说你的儿子还在我们这边,我们保护了他三年,为此损失惨重。
甚至不惜和火勒人发生了战争,以至于我们的部族勇士战死者不计其数。
木尔坦的人说,如果大楚皇帝陛下愿意支付一些酬劳,他们愿意把皇子护送回来。
久成帝听闻儿子还活着,自然震惊,也欣喜。
他问使者想要什么赏赐,使者说不是赏赐,是敬献,若是大楚皇帝有诚意,就用冀州来换皇子。
久成帝勃然大怒,他那种性子,就算儿子不要了,也不会被草原人威胁。
如果他是一个软性子的人,他能发动近百万大军御驾亲征去打黑武人吗?
如果他是个软性子,他会分派自己的七个儿子都去北疆抵抗外敌?
不管他做了多少错事,导致大楚国力急剧下降,各地皆有叛乱,但他心肠一直都足够冷硬。
他只是能力不够,并不是个孬种。
于是他下令腰斩了那使者,使者的随从,都被割掉耳朵和鼻子赶出去。
久成帝告诉回去的人说,那就打好了。
朕的儿子可以死在敌人手里,但不能成为敌人要挟大楚的筹码。
久成帝说那就打好了,不是一句威胁,而是真的准备要打了。而这次领兵之权交给武亲王,就是武亲王跪请他父亲几个时辰求来的。
得知杨迹深未死,武亲王心急如焚。
筹备了三个月之后,一支十二万人的楚军队伍朝着外草原开拔。
他们穿过了京州和豫州,又穿过冀州,从国门北出,穿过那片茫茫戈壁,真的杀到了草原上。
木尔坦以为大楚皇帝只是气话,根本没当回事。
他甚至因为自己的使者被杀,其他人被羞辱,还真的想率军南下。
被手下人劝阻,说草原人皆为骑兵,攻打中原大城,并无经验,要打,不如先派人了解之后再打。
就在木尔坦还在想着怎么了解攻城之术的时候,武亲王亲率十二万大军,从江南到塞北,走了一年还多,杀来了。
那一战,木尔坦开始并未在意,在他的地盘上,他的兵力还比楚军多的多,他怎么可能认怂。
一场大战,十二万楚军带着悲愤之意而来,人人悍不畏死,再加上武亲王领兵入神,三战三胜,杀铁鹤人六七万,余者皆逃。
木尔坦大怒,亲自率军来攻。
于是,近五十年来,以步兵战胜骑兵,而且是以少数兵力对抗,最终取得大胜的战例就这样发生了。
这一战,直到现在还被中原的将领们所提到,而且还在不断的学习。
武亲王用长枪阵,破了草原的轻骑兵。
铁鹤人见武亲王的队伍多数为步兵,木尔坦还以为,以优势兵力之下,直接用骑兵冲击敌人,也能轻而易举的获胜。
二十万铁鹤骑兵冲击差不多十一万楚军,最终的战损比例高达七比一。
铁鹤人损失了近八万人,而武亲王这边的兵力损失不过一万多人。
木尔坦大惊失色。
于是派人抓来杨迹深,在阵前威胁武亲王,如果不退兵的话,那就在阵前将杨迹深杀掉。
武亲王为了救他弟弟,只好装作铁石心肠。
他说,我领兵而来,不是来救我弟弟的,而是来扬大楚国威的。
你们竟敢冒犯大楚,不打到铁鹤王庭,我必不会收兵回去。
木尔坦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下人劝说,不如还是以杨迹深为条件,只要武亲王退兵,他们就把杨迹深还回去,大不了再给一些赔偿。
武亲王接受了木尔坦的求和,急切的把杨迹深接了回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阵前,他对木尔坦说的那一番话,是打破了杨迹深心里最后一份亲情的铁锤。
武亲王说我不是来救弟弟的,我是来扬大楚国威的,杨迹深就那样看着武亲王,然后狂笑吐血。
回到大兴城之后,杨迹深被皇帝加封为德亲王,位在武亲王之上。
可此时的杨迹深已经性情大变,心中也只剩下滔天恨意了。
大概只两年后,杨迹深就联络了去过北疆的另外几个皇子谋反。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动那几个人的,居然和他串谋起来,暗中积蓄力量。
他们冲击东宫抓住了太子,然后逼迫老皇帝让位。
老皇帝又怎么可能会被威胁,下令武亲王率领禁军剿灭叛贼。
杨迹深暴怒,让他那几个兄弟直接把太子砍了,那一刻,他无比狰狞。
可是那几个兄弟却怕了,没有杀掉太子,反而是护着太子去投降了。
最终,那几位皇子被贬为庶民,过了几年后,老皇帝心一软,又都恢复了身份。
而杨迹深......被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