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因为李叱一直坐在窗口那发呆,已经有一回儿一句话都没说。
李叱总是显得那么开朗总是那么喜悦的一个人,他让人觉得每一天都很美好,那是有他在的每一天都很美好,可是他发呆的时候这种美好就好像突然暂停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叱身边的人才会醒悟过来,总是带给别人快乐的人,自己也有烦恼和忧愁,这样的人只是不愿意让别人感觉到自己的忧愁。
“在想挂刀门的那些师兄弟?”
唐匹敌问了一句。
李叱这才回过神来,他缓了缓后道:“嗯......他们都不容易,我刚刚突然之间想到,为什么挂刀门的门已经残缺成了那样,他们还是会把门关上,也许关上那道门,里边的世界就和外边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那些善良的和普通的人,他们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想的是不争,躲避,能活下来就行,而那些有野心,凶狠,甚至是残暴的人却好像要盛装出席一场宴会,个个都很兴奋。”
他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幸好,这些有野心,凶狠,甚至残暴的人,也包括我们。”
余九龄听到这楞了一下,他以为李叱的意思是,说他们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可是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李叱的意思是,幸好这些人之中还有李叱他们。
所以突然之间余九龄就觉得自己心里有了一种责任感,也觉得很自豪很骄傲。
也许以后会有一天他对后代说,你知道原来的那个操蛋的世界吗?是你老子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干翻的!
李叱道:“越是看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心里就越是有一种冲动,一种亲身参与进去,亲手创造一个很美好的新的世界的冲动。”
余九龄笑道:“万一就成了呢。”
唐匹敌道:“万一成了,是因为我偷懒,我不偷懒的话,大概是万万都成了。”
余九龄:“你这个装,时机很好。”
唐匹敌道:“我觉得格调还差了些。”
他们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后边有个汉子急匆匆的追上来,正是挂刀门的那位大师兄。
看到李叱他们的马车就在前边,他发力加速,冲到马车前边伸手把马车拦了下来。
李叱推开车门看了看,然后就怔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位大师兄会追上来,因为他理解了大师兄的想法。
大师兄贾阮身上穿着一套崭新崭新的衣服,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很合身,很体面,和刚才光着膀子的那个形象好像不是一个人。
他站在马车前边,气喘吁吁。
李叱下车后走到大师兄贾阮面前说道:“我其实不太想听到你说反悔的话。”
贾阮沉默片刻后回答:“你走了之后,我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你说的话,放下面子,弯下腰,和师兄弟们好好聊聊他们是怎么想的,我想把他们一直都保护好,可是却从来都没有问问他们想做什么,想不想过着我想过着的日子。”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们的武艺都不错,每个月二两银子的雇钱你不会亏了,如果说,那四十八两银子买来的是不是我们的命我说不好,可是四十八两银子也可以给师弟们希望,因为前者,四十八两银子有些不值,如果是因为后者,四十八两银子是希望。”
李叱沉默,没回答。
四十八两银子,和希望有关之后,那些可能就不再是银子了。
贾阮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继续说道:“可是我有一个请求,我的武艺在师兄弟们之中最好,如果到了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危险的事,请先安排我去。”
李叱忽然问道:“你成亲了吗?”
贾阮一怔,没有想到李叱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摇了摇头后说道:“哪有那个时间去成亲,再说,我这样的人,也就不祸害谁家的姑娘了,以前二十几岁的时候还想着,后来想都不想了。”
李叱道:“如果你成亲了,有了孩子,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贾阮笑道:“这家里就好像有一百来个儿子似的,可不能再有了,太累。”
李叱也笑,他想说我也有好几个儿子呢,没好意思说,毕竟和贾阮还不是那么熟悉,贾阮可能理解不了李叱的意思。
大家好兄弟,谁还不把彼此当儿子看似的。
“跟我的话,只能保证一件事,我大概两年之内不会让你们去冒险,想成亲的就成亲生子,等到两年之后你们可以走,我不留,你们这些师兄弟,少一个都是不圆满。”
他笑了笑道:“四十八两银子说好了,一个铜钱我也不会多给,我还会跟你们签两年的契约,两年期满,都滚蛋。”
贾阮怔住,他看着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像是孩子。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道:“取些银子给我。”
余九龄从车上跳下去,递给李叱钱袋。
李叱掂量了一下,这钱袋里大概有几十两银子,他把钱袋递给大师兄贾阮后说道:“这个给你,回去带着师兄弟们先好好吃一顿,吃肉。”
贾阮没有伸手接,因为他觉得太不好意思。
他问:“刚刚......刚刚你临走之前,怎么没给这些银子?”
李叱道:“刚刚临走之前给你,那是施舍,现在给你的是定钱,是你自己的银子了。”
贾阮深吸一口气,把银子接过来后要俯身一拜,李叱一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没让他弯腰。
“等你把我当兄弟的时候,再对我弯腰,那时候再弯腰就和尊严无关。”
李叱说完这句话后在贾阮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转身上了马车,他对车门外的贾阮说道:“再多考虑考虑,就一夜,如果确实考虑清楚了,明天一早到北城门口等我们,如果决定不跟我,也到北城门口和我说一声,因为我会等你。”
贾阮抱拳:“记住了!”
等马车继续往前走之后,唐匹敌笑了笑道:“咱们的虞天王因为你出谋划策戍守北疆的事,名声起来了,他们之所以选择跟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虞天王的名声。”
李叱笑道:“如果是因为这个而跟我,他们不亏,我也不亏。”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装的,比我刚才装的那个格调要高那么一丢丢。”
他们回到怡园后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收拾好之后再次出发,县令张大人和县衙一众官员都赶来送行,李叱他们表达了一下谢意之后随即上车离开。
北城门口,李叱让马车停下来,因为在门口他没有看到挂刀门的那些师兄弟。
他刚下车,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边有人走出来,正是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他手里捧着一个钱袋,所以李叱也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李叱笑起来,他反而觉得有些轻松,因为他确实不敢保证跟着他的人会一个都不出事。
哪怕他的打算只是雇这些汉子去给他守着药材库房而已,而不是带他们去上战场,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意外。
大师兄贾阮走到李叱面前,把钱袋子递给李叱。
“钱如数都在里边,我们没动,你可以数数。”
李叱看了看那钱袋,笑着摇头道:“不用数。”
贾阮道:“我回去之后和师兄弟们又好好商量了一下,他们觉得我做的不对,我听他们的。”
李叱嗯了一声。
贾阮道:“他们都说先拿这定钱显得我们小气,我们挂刀门的汉子可不仅仅是因为银子才跟你的,当然没有银子是肯定不跟的。”
他笑起来,然后一招手。
官道两侧的大树后边,探出来一个一个的脑袋,他们躲在树后边,两排,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笑容。
李叱叹道:“你们这算不算调戏我?”
贾阮笑道:“扣钱就不算,不扣钱算什么都行。”
李叱把银子推回去:“这些银子不算定钱了,算是我现在雇你们保护车队的费用,一路保护我们到云隐山,路上吃喝住我管。”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不过这一路上不管看到你认为的多离奇的事,不要惊讶。”
贾阮问:“比如呢?”
李叱道:“比如,你已经知道我是燕山营绿眉军的人,那我还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我是绿眉军的三当家,但是一路上咱们可能会吃官府的住官府的,如果我心情好,可能还会拿官府的,我心情不好,可能会拿的更多。”
贾阮确实惊了一下。
余九龄笑着过来,在贾阮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大师兄,我以后也这么喊你,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所以有句话我憋了好久终于可以说了......你叫贾阮,我还有两个朋友,一个叫阮晨一个叫阮暮,他俩就是软一天,你来了,你就是个否定句,假软......”
大师兄贾阮道:“他们是不是都想打你?”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对,可惜打不着我。”
贾阮道:“有感觉到,因为我们才说没几句话,我已经在想怎么打你了。”
唐匹敌笑道:“这个没关系,随便打,我们平日练功的时候,一般他都是移动靶。”
余九龄:“......”
队伍再次出发的时候规模就显得大了一倍,出发的时候带了一百个悍卒,再加上挂刀门的人就有二百多人的规模,这种规模,就算是马匪都不敢轻易招惹。
马车里。
夏侯玉立问她母亲道:“娘,你这两天一直都很少说话,是不是有点紧张?”
夏侯夫人点了点头:“有点怕。”
夏侯玉立道:“师父她人那么好,你不用怕,娘你也知道,师父她对谁都是软声细语的,怎么会骂你呢。”
夏侯夫人道:“我不是怕她骂我,我是怕她......都不舍得骂我。”
夏侯玉立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