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的事早该提上日程了。
安禄山起兵后,顾青奉命回安西领兵,率军入关后,顾青与安西军忙着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收复了潼关和长安,顾青又忙着与李亨斗,与外敌斗。
内忧外患,时局艰困,顾青分散了太多的精力出去,回头赫然发觉,张怀玉已默默地等了自己很久很久。
当年在石桥村时,顾青与张怀玉曾经有过约定,待到顾青位列王侯的那一天,便可谈婚论嫁。
那时的张怀玉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到顾青从长安城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一直到如今的蜀州郡王,晋升官爵的速度如此之快。
从天宝九年来到这个世界,到如今的至德元年,短短六七年间,一介山村穷少年已然成了朝堂君臣不得不忌惮和敬畏的权臣。
那些原本觉得理所当然的感情,蓦然惊觉才发现其实它多么难得可贵。
顾青回首,看到的只有张怀玉,像影子一般跟随着自己,无论阳光下还是黑暗里,它与自己若即若离,有时候甚至消失不见,但它一直不曾离开过。
无论多么孤独的人,至少有影子陪伴,它知道自己每一刻的喜怒,也忠实地重复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六七年了,该给她一个完整的余生了。
顾青想了想,转身拔腿便追上了张怀玉。
张怀玉走得并不快,一边走一边注视着不远处的长安城门,脚步如同踏青般轻松自在。
顾青走到她身边,挺起胸膛道“我封郡王了,蜀州郡王。”
张怀玉嗯了一声,道“路上听说了,本想恭喜你的,可这郡王背后是天子不得已的妥协,封的官爵越高,代表着你与他兵戎相见的时刻越近,所以,还是不恭喜你了,备战吧。”
顾青苦笑道“不管怎么说,封郡王是件了不起的事,你何必扫兴呢。你家男人这么厉害,怎么换不来你一记崇拜的眼神?”
张怀玉朝他翻了个白眼儿,道“收到我崇拜的眼神了吗?”
顾青感动地道“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真诚。”
张怀玉噗嗤一笑,道“你向来不在乎朝廷封的官爵,今日为何如此矫情?”
顾青忽然道“因为我想让你当王妃。”
张怀玉脚步一顿,惊异地看着他,随即眼眶迅速泛红,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顾青又重复了一次,语气更重了“因为我想让你当王妃!”
“都说事业是男人的底气,我不一样,当年我只是长安一个小官儿的时候便向你求过亲,那时的我与今日一样有底气。数年过去,初衷不改,底气不改,张怀玉,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女人,早与晚都一样。”
“我被封了郡王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唯一让我觉得有用的是,王妃的头衔能让你更风光地嫁给我,不负你多年的跟随辅佐和等候。”
张怀玉眼泪扑簌而下,身躯微微发颤。
她是来去如风的侠女,是匡扶正义的巾帼,也是无怨无悔辅佐顾青的帮手。
可她也是女人,一个需要归宿与安宁的女人。
这些年顾青南征北战,为他心中曾经立下的志向而奔波忙碌,张怀玉从来不主动提起二人的婚事,相比改造人间的大志向,儿女私情只能放在一边,张怀玉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她知道孰轻孰重。
今日,此刻,多年的等待终于看到了尽头,尽头春暖花开,天边有云彩,空气里有清香。
劫波未渡,春风徐来。
“你……决定了么?”张怀玉流着泪,明媚的眼中有欣喜,也有忐忑。
“你决定娶我这样的女子了么?不懂操持家务,不懂温柔黏人,不懂人情世故,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对你不离不弃。顾青,你想好了么?想好了要娶我这样的女子么?诚实地问问你的内心,今日你若有一丝犹豫,我们便不该缔结婚约,否则将来必是你我的终生遗恨。”
顾青郑重地点头“早已决定了,当年我们在石桥村时我已决定了,此心从未改变过。张怀玉,我要娶你,我要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城外郊道上,张怀玉忽然大哭起来,扑进了顾青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顾青用力抱着她,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天空飘落片片雪花,萧瑟的寒风里,两个茕茕独立的人,融成尘世里的一方天地。
两段残缺不幸的人生,仍旧拼凑成了幸福完整的模样,它仍然溢出了幸福的味道。
“走,现在去你家提亲。”顾青忽然拉着张怀玉的手往前跑。
张怀玉拽住了他,哭笑不得地道“哪有你这般冒失提亲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么?从来没听说提亲要男子亲自登门的,‘纳采’懂吗?让亲人或媒人先登门问名商议,女方长辈同意才算正式提亲。你这般登门提亲,我家不把你打出去才怪,你这是极度无礼了。”
顾青愕然“这事儿我没经验,下次争取做到老马识途轻车熟路……接下来怎么办?”
张怀玉无奈地叹气“接下来当然是让你的亲人或媒人登门,问我家长辈的意思啦,不过我父母没在长安,父亲在外县任县令,安禄山叛乱后,父亲被临时调任岐州刺史府任判官,一时怕是……”
顾青霸道地道“不管了,总之我要尽快与你成亲。”
扭头朝身后一望,顾青大喝道“韩介!”
韩介急忙赶来,抱拳道“王爷请吩咐。”
“派出快马,用我郡王的仪仗去岐州,将岐州刺史府判官,也就是怀玉的父母火速接来长安,一定要快。”
韩介愣了“呃,要多快?”
“你家着火你从千里之外惶惶如丧家之犬气急败坏赶回家救火那么快。”顾青一口气道。
韩介消化了半天才明白了这句话,不由仰天翻了个白眼儿,道“王爷,您毒舌的功力与爵位一样愈发精进了。”
顾青笑了,深深看了张怀玉一眼,道“快派人出发吧,我与怀玉要成亲了,快将她的父母接来,不可耽误吉时。”
韩介又一愣,接着惊喜地道“终于要成亲了吗?啊呀!王爷,咱们亲卫兄弟等这一天都等了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了!”
说着韩介朝张怀玉躬身抱拳,满带喜意大声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娘娘,愿王爷王妃白首偕老,早生王子。”
张怀玉饶是性情豪迈,此刻也忍不住羞意难抑,把头埋在顾青怀里装鸵鸟。
顾青笑道“话说得再吉利也没喜钱,今日手头不便,回头账房支钱,请亲卫吃顿好的。”
韩介喜滋滋地派人安排仪仗去了。
顾青揉了揉额头,苦笑道“我的亲人皆已不在世,唯一的亲人是李姨娘,若行纳采的话,不如请李姨娘登门提亲如何?”
张怀玉笑道“李姨娘与我张家亦是多年故交,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顾青大笑道“那就请李姨娘出面了。”
…………
张怀玉的父母不在长安,但张家还是有长辈在的,张九章作为张怀玉的祖辈,更有资格决定这桩婚事。
回到长安城后,顾青马上登门请李十二娘出面提亲。
李十二娘听说顾青要与张怀玉成亲,而且她作为顾青唯一的亲人上女方家纳采,李十二娘既高兴又欣慰,当即便按规矩准备了五色彩礼彩饼和一对活大雁,又令麾下女弟子和顾青的亲卫随同,一行人浩浩荡荡登上张家的门。
张九章最近过得颇为低调,年已七十许的他自从跟随李隆基回到长安后,已然打算交接鸿胪寺的差事,准备告老致仕了。
今时不同往日,安禄山叛乱后,张九章跟随李隆基往蜀中逃难,后来李亨在灵州称帝,李隆基身边的许多朝臣都偷偷地跑去新皇面前献殷勤求官位,但张九章仍岿然不动,一直跟随在李隆基身边。
一朝天子一朝臣,张九章对李隆基忠心,难免令李亨不悦,回到长安后,李亨对张九章颇为冷淡,尤其是顾青与张家的关系匪浅,李亨对张九章愈发疏远淡漠,若非忌惮顾青,李亨早将张九章寻个由头下狱拿问了。
人情冷暖历历在目,张九章终于生出退隐之心。
长安的官场已不再有适合他的位置了,与其迟早被李亨赶走,索性不如主动请辞归老,为官半生好歹也给自己留个体面。
李十二娘登门令张九章颇为意外,听家仆说李十二娘还带了许多随从和礼品,老奸巨猾的张九章眨了眨眼,顿时明白了什么。
让家仆将李十二娘请进门,张九章整理了一下衣冠,迎出前院。
两位故交见面自然不必太客气,彼此寒暄几句后,李十二娘便笑吟吟地道出了来意。
张九章索然一叹,笑叹道“顾青这孩子……呵,还算是痴情,当初原想撮合他与怀锦成一对儿,没想到这孩子认死了怀玉,枉费老夫一番苦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