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军的强大不仅令李亨不安,就连顾青身边的所有人都似有察觉。
每个人都在问顾青,都在揣测顾青下一步想做什么。今日安西军入长安城,掌控了长安城的防务,在每个人的眼里,顾青离兴庆宫的皇位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只要顾青愿意,他能够很轻易地跨出这一步。
打开宫门,走进皇宫,找到那张千百年来人人都梦想的椅子,最后坐上去,对外宣布李亨得位不正,再找个大唐天子昏聩无道,导致天下动荡等等理由,最后将李唐取而代之。
这一步并不遥远,只要顾青透露出这样的想法,无数安西军将士会拼了性命帮他做到。
“每个人都在问我想不想当皇帝,你们对我就如此不信任吗?”顾青苦笑道:“难道没人发现我其实是大唐的板荡忠臣,平定叛乱,迎天子还都,都是我做的,这还不够忠臣吗?”
李十二娘白了他一眼,道:“你做的事,董卓曹操都做过,有人说他们是大汉忠臣吗?”
顾青沉吟片刻,道:“我不想当皇帝,但如果当皇帝的那个人太昏庸,做了对不起百姓的事,我会帮他纠正。”
“他若不愿被你纠正呢?”
顾青笑了:“他会愿意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我保证他将是青史留名的圣明帝王。”
李十二娘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要做什么了,叛乱快平定了,但你走的路却越来越危险,顾青,你一定要小心。”
顾青眨眨眼,笑道:“若将来走投无路了,小侄拔腿就溜,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那时就要靠李姨娘帮我逃命了。”
李十二娘噗嗤一声笑了:“油嘴滑舌的样子也不知随了谁,你爹娘可都是正正经经的人,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他们?”
拽着顾青走进宅子,宅子里多了不少仆人丫鬟,院子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仆人们站在院子里朝顾青和李十二娘恭敬行礼。
顾青深吸了口气,熟悉的家的味道。
李十二娘指着下人们对他道:“我昨日在西市买了一些仆人丫鬟,不知合不合你的意,若觉得这些仆人丫鬟粗手粗脚,明日我再给你买些昆仑奴和新罗婢,叛乱未平,北方仍在安贼的掌控中,他们切断了北方的道路,长安的昆仑奴和新罗婢价格涨了不少,不急的话你便再等等。”
顾青笑道:“不必了,我还是喜欢本地的下人,异国猢狲味道重,也不会说人话,看着烦。”
李十二娘白了他一眼,道:“异国人来了大唐,大多还是会说一些人话的。”
“会说人话,干的却还是猢狲的事,喂多少根香蕉都不知感恩,反而觉得是在迫害他们,畜生适合抓去采铁挖矿,服侍人的事就不必了,他们不配。”
李十二娘听得有些懵,顾青环视下人,笑道:“还是咱们大唐人好,知好歹,懂感恩,你对他们好,他们会加倍对你好,这才是正常人类的思维,……问一句啊,你们中间没有异国猢狲吧?”
一名胆子大的下人躬身笑道:“公爷您多虑了,咱家都是大唐人,异国猢狲我们下人也很讨厌,富贵人家买的昆仑奴新罗婢也是干苦活的,侍候贵人还轮不到他们,怕脏了贵人的身子。”
“那就好,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顾青挥了挥手道。
李十二娘陪着顾青走进前堂坐下,问道:“听说李光弼都成了你麾下的将领了?”
“是,叛军刚占领长安时,李叔奉旨抗击,但手下的兵将太弱,伤亡惨重之后不得不躲进秦岭,后来领了八千残兵与我会合,潼关攻守之前我派他守洛阳城了。”
李十二娘嗤笑:“那家伙整日吹嘘自己多厉害,说什么领兵打仗出神入化,结果还是被灰溜溜地躲进了秦岭,下次见了他,我该如何羞辱才满意。”
“如今李叔守洛阳,麾下近两万将士,叛军从长安败逃后必渡黄河北上,洛阳是必经之地,以李叔的能力,叛军只怕要在洛阳再次栽个跟头。李姨娘想羞辱他,这次恐怕不行,我能预见他将带着战功回长安。”
李十二娘撇嘴:“那就不羞辱他便是,说来这场叛乱害苦了太多人,昔日我在长安的好友大多都躲出去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逢。”
“天下太平后,故人终会重逢,李姨娘,故友齐聚之日,小侄还想见李姨娘的剑舞之姿呢。”
“真有那一日,我愿剑舞,贺太平。”
…………
庆州城。
一份奏疏快马送到李亨面前。
李亨的面前不仅有奏疏,还有封常清。
封常清跪在李亨面前垂头愧然不语,请罪的姿势已保持了许久,李亨却仿佛没看见他,翻开奏疏后,李亨扫了几眼,接着勃然变色,将奏疏狠狠朝地上一扔,怒喝道:“顾青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旁边的李泌急忙捡起那份奏疏,翻开看了一眼,脸色也有些不愉了。
李亨指着他怒道:“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吗?迎朕还都也就罢了,却还要迎太上皇回长安,他想作甚?分明是威胁朕,这样的臣子,比安禄山更该杀!”
然后李亨又指着封常清怒道:“迎朕回长安,却不让朔方军入城,两军差点在长安城外打起来,顾青的安西军已完全接管了长安城的戍卫和宫闱禁卫,长安城里里外外全是他的人,朕若回了长安,岂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下?天子还是天子吗?朕只不过是第二个汉献帝罢了!”
李泌拧眉沉思,缓缓道:“陛下,顾青的奏疏上措辞很恭敬,就算让翰林学士来看,也挑不出半点不敬之处,陛下的意思,当如何回应?”
李亨怒道:“朕当然不回长安!回去当顾青的傀儡么?呵,我大唐皇室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了?”
李泌苦笑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不回长安?”
“是!”
“陛下,长安已被安西军收复,如今全天下的臣民都在看着陛下,陛下若不回国都,臣民们如何看陛下?”
李亨睁大了眼,指着他手里的奏疏,道:“你的意思难不成要朕回去当傀儡?朕若回了长安,从此就成了一个摆设,朝堂军政大权皆握于顾青一人之手,朕算什么?”
李泌低声道:“陛下,顾青的奏疏上还说,他将派人从蜀中迎回太上皇……”
李亨愣了半晌,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若不回长安,那么太上皇会不会回呢?一声招呼都不打你便在灵州称帝,太上皇对你有多大的怨恨自己心里没数吗?太上皇若回了长安,又有安西军的拥戴,他若下旨废了你这个皇帝,由他重新登基,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见李亨的神情渐渐恍悟,李泌叹道:“陛下,顾青这是一计阳谋,他的用意,他的野心,堂堂正正摆在您面前了,你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思来的话,他不介意拥戴另一位天子,恕臣直言,若论民间威望,太上皇可比陛下您高多了,太上皇若重新登基,天下臣民不会有任何人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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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实话,李隆基虽然晚年做过不少昏聩之事,但他在民间的威望至今仍然很高,人家毕竟是亲手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帝王,年轻时也是雄才伟略励精图治,直到如今仍有无数臣民记着李隆基的好。
李亨跟他老爹比起来,实在太弱了。
好不容易从老爹身边脱离出来,想领着朔方军干一番功业,但朔方军的风头却明显不如安西军,关中河南被收复,可以说绝大部分是安西军的功劳,没人记得朔方军干了什么,天下百姓盛传的皆是安西军的丰功伟绩。
朔方军没有亮眼的表现,就等于李亨没有亮眼的表现,除了仓促在灵州举行了登基大典,他还干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威望不如老爹,老爹若被迎回长安,一旨令下,宣布他这个天子得位不正,李亨能怎么办?他连反抗都没力气,手里能掌握的朔方军在安西军面前不堪一击,安西军将士分分钟教他做人。
“父皇难道看不出顾青的狼子野心?他难道愿意回长安,甘于做顾青的傀儡?”李亨咬牙问道。
李泌苦笑道:“太上皇当然不愿意,但两相其害,取其轻,恕臣直言,以臣对太上皇的了解,他更在乎的是皇位,蜀中巡幸时莫名丢掉了皇位,想必太上皇心里还是颇为忌恨的,如今有了顾青的拥戴,对太上皇来说,是夺回皇位的好机会。”
“哪怕做权臣的傀儡他也不介意?”
“陛下,太上皇一生经历无数风浪,对他来说,只要皇位在手,一切皆有机会。顾青的得意只是目前,以太上皇的手腕,他若回了长安重新登基,定会有制衡顾青的法子,慢慢地削去顾青的权力,在太上皇的眼里,顾青不过是他一生经历的大风浪之一罢了,风浪,终会过去的。”
李亨脸孔渐渐涨红了,牙齿咬得格格响,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