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潼关算是旷世奇功,明眼人都知道潼关的分量何等重要,兵家必争之地被拿下,这桩功劳可谓泼天之大。
鲜于仲通却有些遗憾,大好的功劳,却不得不与李嗣业的陌刀营分润,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若没有李嗣业的陌刀营率先入关,并浴血坚守,就凭三万蜀军想强行攻下潼关,简直是做梦。
鲜于仲通很清楚,严格说来,此次潼关之战真正唱主角的其实是陌刀营,三万蜀军入关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遗憾归遗憾,但蜀军捡了这份功劳,鲜于仲通也是笑得合不拢腿。
鲜于仲通像个恋爱中的小女人,很容易满足,递给他一杯热水都能当情人节过了,但李嗣业却没那么容易满足,听到鲜于仲通令人报捷时说“蜀军破潼关”,李嗣业眉头一竖,差点忍不住用陌刀将这个骑在马上的老匹夫劈了。
后来鲜于仲通非常识趣地改口,李嗣业才平缓了怒气。
“鲜于节帅,公归公,私归私,陌刀营将士豁出性命守住城门,将你们等来,付出的代价不小,末将不能不给将士们交代……”李嗣业语气平静地道:“潼关之战,安西军陌刀营当为首功,蜀军辅之,方克此关,鲜于节帅认同否?”
鲜于仲通干巴巴地笑:“那是自然,呵呵,刚才老夫失言了,陌刀营浴血厮杀,终克潼关,陌刀营壮哉。”
鲜于仲通是聪明人,聪明人绝不会干傻事,尤其懂得识时务。
跟一个手执四十多斤陌刀,浑身血迹斑斑的魁梧猛将当面争功劳,鲜于仲通再傻也干不出这事儿,李嗣业此刻就算把鲜于家的祖坟刨了,鲜于仲通都得忍着。
潼关内战事未毕,蜀军和陌刀营将士们仍在清理零星负隅顽抗的叛军,以及收编俘虏,打扫战场。李嗣业仍是满身杀气,气势如虹。
见鲜于仲通认怂,李嗣业也不客气,别的事情能谦让,但战场上的军功却是分毫必争,安西军的风格就是公正,大家拼命挣来的军功凭什么客气让给别人?
顾公爷叫你一百声“鲜于伯伯”,那也是私交,断无让出功劳的道理。
一番对话后,鲜于仲通与李嗣业之间的气氛有些僵冷。
李嗣业倒也不是纯粹的莽夫,基本的情商还是在线的。见鲜于仲通脸色有些难看地骑在马上,左右环顾假装看风景的样子,李嗣业忽然哈哈一笑,一手拎着陌刀,另一只手伸出来拎住鲜于仲通的玉带,微微用力一提,竟将鲜于仲通整个人从马背上提了下来。
鲜于仲通大惊失色,面前这个身高差不多九尺的魁梧大汉满身血迹,如同一尊毁天灭地的杀神,一手拎着一丈多长的大陌刀,另一手拎着他,怎么看都是一副要宰了他过年的架势。
“李将军,你要作甚?你我是友军,不可胡来!……潼关之功让给你了,全都给你,蜀军分毫不取如何?”鲜于仲通情急之下,先拿节操出来顶一顶。
李嗣业哈哈大笑,将鲜于仲通放到地上后,狠狠一巴掌拍得鲜于仲通内腑五脏翻腾移位,喉头甚至感到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哎呀,鲜于节帅,你我前些日还曾在襄州城里饮过酒来着,记得那次饮酒你我倾盖如故,若非顾公爷尊您为长辈,你我早就兄弟相称了,我麾下的陌刀营将士今夜打得艰苦,战死的也不少,兄弟们都巴巴指望着挣点赏金,今夜的功劳大家都清楚,末将实在没法徇私,您说呢?”
鲜于仲通脸色苍白,但还是松了口气,勉强笑道:“老夫说过,破潼关之功以你陌刀营为首。”
李嗣业又拍了拍他的肩,豪迈笑道:“有鲜于节帅这句话,末将就放心了,咱们公私分明,不要为了此事伤了和气。哈哈,回头末将掏钱请鲜于节帅饮酒,蜀军各位将军都请上,咱们不醉不归。”
鲜于仲通点头:“好,好。”
李嗣业停顿片刻,挠着头道:“咦?我记得刚刚鲜于节帅说此次破潼关之功你分毫不取?我没听错?”
鲜于仲通面无表情道:“不,你听错了,老夫没说过。”
李嗣业疑惑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拍得啪啪脆响,鲜于仲通眼皮直抽抽,这是个狠角色,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拍了几下脑袋后,李嗣业喃喃道:“莫非我刚刚幻听了?”
鲜于仲通仍然面无表情道:“没错,你幻听了,很严重。”
李嗣业忽然一脸憨厚地笑道:“破潼关之功以陌刀营为首,剩下的那点微末功劳只是些汤汤水水,蜀军受之如同鸡肋,鲜于节帅不如索性大方一回,将全部功劳送我算了,下次若有机会,我陌刀营再还上这个人情如何?”
“李嗣业,不要太过分!老夫忍你很久了!”
…………
距潼关五十里外的安西军大营,一骑快马飞奔入辕门。
大营内,安西军将士披戴整齐,枕戈待旦,一旦有军令马上就能出发。
帅帐内,安西军众将齐聚,围在沙盘边寂静无声。
“报——!陌刀营与蜀军已拿下潼关,守关叛军半数逃往长安,余者或降或死,陌刀将李将军和鲜于节帅向大营报捷!”
顾青长身而起,喜道:“果然破了潼关么?好!”
帅帐内短暂的寂静后,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众将纷纷喜笑颜开恭贺顾青。
“恭贺公爷,潼关已破,长安如探囊取物,平叛首功舍我安西军其谁!”常忠大笑道。
沈田亦笑道:“洛阳,潼关,长安,皆被咱们安西军拿下,大唐的江山还得靠咱们安西军,朔方军那点斤两……呵呵。”
顾青身边的段无忌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盯着沙盘看了一会儿,笑容渐渐收敛,沉声道:“各位将军莫怪学生扫兴,潼关已破,下一步叛军必然疯狂反扑,伪帝安庆绪在长安称制,叛军不会轻易弃守长安,接下来恐怕有一场恶战,如何调兵遣将,还要靠顾公爷金手点拨。”
帅帐内众将顿时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顾青瞥了一眼沙盘,笑道:“先庆功,传令全军将士高兴几日再说,叛军会反扑,但不见得多疯狂,丢了潼关,他们想必已清楚,从今日起,王师与叛军的攻守之势已转换,现在轮到咱们进攻,而叛军只能仓惶防守了。”
“派人向庆州城天子御驾报捷,请朔方军配合夹击战略,向南方缓缓推进,给叛军造成压力,安西军固守潼关,并将伺机分兵寻找战机,逐一歼灭长安以外的叛军,两军对长安呈合围之势,以乱叛军军心。”
“全军拔营,开赴潼关,派出斥候严密监视长安城附近叛军兵马调动情况,随时回报。”
连串命令下达后,帅帐外的大营空地上忽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显然外面的将士们已经知道潼关收复的消息,大家都知道收复潼关对整场平叛之战意味着什么。
太平,好像真的不远了。
全军欢呼过后,在将领们的命令下,大军拔营西进,向潼关开拔。
此时,天边已见鱼肚白,黎明前的第一抹曙光刺透黑暗,投射在大地上。
…………
蜀中,益州剑南道节府。
李隆基的临时行宫便在剑南道节府内。
鲜于仲通率蜀军入关中平叛,李隆基来到益州后发现整座节府几乎人去楼空,只剩了几名重要官员维持剑南道的行政运作。
跋山涉水来到蜀地,剑南道节度使却已不在,没有收获预期中的风光迎接仪式,李隆基心中原本有些不悦,然而想到勤王圣旨是自己亲自颁下的,鲜于仲通也是奉旨出兵,李隆基倒也没法挑理了。
最宠信的右相杨国忠被杀了,最宠爱的妃子杨玉环跑了,如今的李隆基心情寥落得像厂长和小姨子跑路后的温州皮革厂下岗职工。
禁军的哗变虽然被陈玄礼压了下来,但也造成了很多后遗症,李隆基表面上原谅了禁军哗变,当众发誓既往不咎,但李隆基心里已彻底不相信禁军了。
于是这一路上李隆基暗中密旨调集沿途地方军队随驾护侍,甚至连官府和商贾地主私下募集的团结兵也照单全收,当天子圣驾到达益州时,李隆基的队伍多了许多军队,只论人数的话,几与禁军将士相等。
一个七十岁且痛失爱人和宠臣的老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维系自己的安全感了。
李隆基在剑南道节府的日子过得颇为惬意,不过比当初在长安时还是勤勉多了,他开始恢复了当年的开元圣人的模样,每日与朝臣议事,也亲自批阅各地辗转送来益州的奏疏。
然而从上月起,不知为何,各地官员的奏疏却已收不到了,李隆基发现自己案头的奏疏越来越少,最后一本都没有时,顿觉有些不对劲。
直到今日,高力士一脸仓惶地匆匆入殿,告诉了他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太子李亨在没有任何请示的情况下,竟然在灵州登基即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