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的忠诚程度与君王的英明程度成正比。
如果李隆基自始至终都是一位英明睿智胸怀博大的帝王,不仅安西军将士会对李隆基忠心耿耿,就连顾青也不会吃饱了饭没事干非要造他的反。
帝王不仁,自负猜疑,怠政疏朝,造成天下大乱,如此种种昏聩行径才会令臣子离心离德,渐渐地,臣子的忠诚就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们的心里总会时常冒出这么一个问题,“忠于这样的帝王,值得吗?”
这个问题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放出了心中的魔鬼,时日越久,心中的答案越清晰。
尤其对军队这个群体,将士们绝大多数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圣贤教给的忠君思想对他们来说很淡薄,天下大乱,礼崩乐坏,人也会变得现实,谁给他们饭吃,谁给他们钱花,他们就忠于谁。
若在安西军将士中搞个民意调查,问他们如果顾公爷决定起兵谋反,推翻李唐,他们是否拥戴。
将士们的答案或许会让李隆基很寒心。
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的人,不是李隆基,是顾青。
顾青对帅帐内众将领的反应表示很满意,李隆基的昏聩表现加速了众将的人心向背。
“公爷,咱们何时向关中推进?”常忠问道。
顾青摇摇头,道:“不急,我还在等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顾青神秘地笑了笑,道:“不能说,过不了多久,叛军内部必有大变,变故发生之日,便是我安西军向关中推进之时,这一次我们要收复关中,收复长安洛阳……”
顿了顿,顾青补充道:“……迎天子还政于都。”
众将脸色淡然,显然天子回不回长安他们并不感兴趣。一个被叛军打得丢了国都狼狈而逃的天子,众将的心里其实是有些鄙夷的,鄙夷的话不敢说出口,但神色间已看不到他们对天子有多大的尊重了。
顾青又道:“向关中进军还有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还要做几件事,第一是练兵,尤其是新募的兵士,一定要坚持每日操练,当年我们在安西是怎么练的,他们也要这么练,我不希望麾下将士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件事刘宏伯段无忌给我盯紧了。”
二人领命。
“第二件事,派出若干支小股军队,分赴南方各州县,尤其是盛产粮食的江南淮南地区,以安西军平叛的名义向各州征募粮草和生铁,所过之处,先封了当地官仓,征募当地民夫将粮食运往大营……”
沈田迟疑道:“若当地州县官员不答应怎么办?”
顾青叹道:“你们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吗?不答应就打啊,硬抢啊,你们是兵,秀才遇到兵的那种‘兵’,懂吗?咱们不抢百姓,但是官仓嘛,偶尔还是可以抢一抢的,平叛时节,将士们的肚子最重要,当地若无重大灾变,那么官仓就是咱们的,抢了就走,要告状让他们去告,我不怕。”
众将面面相觑,顾青解释道:“待安西军开拔关中的那天起,就意味着咱们的后勤基本已经断绝,关中被叛军占据这么久,各地的官仓和百姓早被抢掠一空,所以我要赶在开拔关中以前尽量多囤积粮草,保证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明白了吗?”
众将恍然,纷纷赞顾青高瞻远瞩。
事情交代完,接下来就等着太子是否派人接管安西军兵权了,如果李亨真敢这么干,顾青会给他一个难忘的记忆。
不知不觉间,顾青对抗皇家的底气越来越足了。
群雄逐鹿之时,表现太谦逊不是好事,适当亮出拳头才能在这乱世里争得分量,实力足够强大时,别人逐到的鹿都会毕恭毕敬交给他。
众将散去,顾青正在帅帐内盯着沙盘发呆,帅帐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接着门帘被掀开,万春闯了进来,后面紧跟着韩介等亲卫,韩介朝顾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顾青颔首,韩介行礼退了出去。
顾青目光平静地注视万春。
万春被顾青的眼神吓到了,原本公主傲娇气势十足的她,此刻在顾青的目光注视下竟感到有些害怕。
“我……我进帅帐玩耍怎么了?为何你的亲卫要拦我?”万春鼓足了勇气道。
顾青淡淡地道:“帅帐是军机重地,任何人未经主帅召唤不得擅入,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万春气道:“本宫是大唐公主,也不能进么?”
顾青微笑道:“是的,大唐公主也不能进,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你坏了规矩,别人会跟着你学,军法如同摆设,这支军队也就废了。”
万春哼了一声,道:“好,我犯了军法,你罚我。”
顾青又笑道:“殿下是万金之躯,臣怎敢罚公主殿下,只是……”
顾青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盯着万春严肃地道:“擅闯帅帐,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闯了,否则,臣不能罚公主,只能罚公主的身边人以儆效尤。”
万春被顾青严肃的模样吓得后退了几步,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来寻他,路上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找来安西军大营,顾青却对她如此冷酷,于是万春心中顿觉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顾青见她哭了,不由苦笑。
帅帐内顾青必须维护自己的主帅威严,该严肃时顾青绝不会跟别人嬉皮笑脸,任何人在顾青面前都老老实实的,唯独这位公主不按常理出牌。
被自己教训了忍气吞声认个错不就完了吗?突然哭出来是几个意思。
“呃,殿下,臣刚才态度有问题,过于严厉了,臣向殿下赔罪,……不过臣只是态度有问题,说的话却没错的,帅帐绝不可乱闯,以后若要来帅帐,先让帐外的亲卫通报后才能进。”顾青的语气温柔多了。
万春抹着泪,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人家……人家那么远来寻你,偷偷溜出来连父皇都不要了,你却凶我……”
顾青顿时有些头大,女人一旦说出“你凶我”这句话,代表一切道理都别想讲了,这句话在争吵中是无敌的存在,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制高点已经被她占得稳稳的。
“你不但凶我,还非礼我,昨晚你,你……”
顾青面色一惨,一不小心又被她占领了另一个制高点。
“殿下,昨晚是个误会……”顾青理智地避开了“你凶我”这个主要矛盾,专心解决这个勉强可以解释清楚的次要矛盾。
“你分明是故意的,而且你还嫌我小……”万春谴责地瞪着他,顺便努力地挺起了胸,人为地制造出雄伟的假象。
顾青眼皮一跳,顿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一个问题没解释清楚,另一个问题马上冒了出来,女人的逻辑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毫无规则可循,她们的思维发散,逻辑混乱,节点之间毫无关联,但她们偏偏能够理直气壮地将这些毫无关联的论据扔出来作为讨伐的武器,从来不会为自己混乱的思维感到羞耻。
“你非礼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在终南山时便非礼了我,所以昨晚你肯定是故意的!”万春宜将剩勇追穷寇,翻起了旧账。
顾青发现自己的逻辑也开始混乱了,脑子昏沉沉的,努力地将“你凶我”,“非礼”“嫌她小”以及“当初终南山”四个事件联系起来,试图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性……
好神奇的本事,短短几句话,居然一口气说了四件事,怎么做到的?
万春说了几句后,见顾青沉默不语,于是瞪着他道:“你为何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
顾青干巴巴地道:“殿下……多喝热水。”
“???”
“润润嗓子,殿下说的这些臣都认,是的,臣错了,臣有罪。”
万春气势顿时高涨起来:“知道有罪你还凶我!”
“臣没凶。”
“你没凶我,难道是我凶你吗?”
“殿下也没凶。”顾青说完咂咂嘴,咦,这话味道有点不对……
见顾青认错态度较好,万春终于满意了,仰起鼻孔哼了一声,像一只巡视自家领地的大鹅,高傲地左顾右盼,翩翩离去。
万春离开后,顾青坐在帅帐内松了口气。
今天的争论对顾青来说好像有点收获,原来不管吵得多凶,只管认错就对了,道理讲不通,又不能揍人,认错是解决争吵最有效率的方法。
想到这里,顾青不由有些气短。
也就是万春没被自己睡过,如果睡过的话,哪里需要认错,抱起来往床上一扔,一阵翻云覆雨之后,不信她不服。
帅帐外又传来一阵说话声,然后韩介掀开门帘进来,一脸古怪地道:“公爷,公主殿下在外,她要末将通传说想进来。”
顾青一愣,接着笑了。
这位公主殿下虽然傲娇,但也听话,被自己训了几句后终于懂得礼数了。
“让她进来。”
万春掀开门帘,又怂又不服气的样子,很矛盾。
顾青笑道:“殿下还有事?”
“有事。刚才吵得我都忘了,都怪你。”
“是,都是臣的错,殿下请说。”
“明日起,本宫要与皇甫思思一同出去做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