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战以后,安禄山终于不再轻视顾青,他发现顾青已成了他的劲敌。
叛军自范阳起事,大军席卷南北,一路摧枯拉朽,朝廷军队比他想象中更弱。其中也有拼死抵抗的,但天下承平已久,吃惯了太平粮的朝廷军队已无法与曾经百战戍边的叛军抗衡,无论多少文臣武将拼死抵抗,终究仍是被碾压的下场。
这场叛乱一直打得很顺,从范阳到潼关,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当叛军与长安只有咫尺之遥时,顾青率安西军入关了。
三场大战,其中两场伏击,还有一次里应外合偷袭洛阳,全被顾青得手了。
安禄山终于察觉,这个昔日的仇人之子,已经拥有了他必须重视的指挥能力,而顾青麾下的安西军将士,也是他生平仅见的劲敌。
史思明逃回叛军大营后,向他详细描述过当时坚守函谷关的陌刀营。
三千人对五万,陌刀挥舞了整整两个时辰,仿佛是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一人战死,另一人马上补位,来不及伤心哭嚎,甚至来不及搬运尸首。
函谷关外不到五十丈的距离,五万叛军生生被拦在陌刀方阵外,无法前进一步。
只听史思明的述说,安禄山已被他描述出来的场景震撼了。
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他们有着怎样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钢铁意志,顾青,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如何操练出这么一支虎狼之师的?
“告诉将士们,粮道已断,大军粮草只能支应十日,十日内若不能攻下潼关直取长安,所有将士包括他们的家小,都将被朝廷当做叛逆处死!”安禄山阴沉地命令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安禄山也不是简单的庸碌之辈。
第二天开始,叛军攻打潼关的攻势突然激烈了许多,无数叛军悍不畏死,架上云梯攀上城墙,被守关的将士拼命杀掉,又一批悍不畏死的叛军攀上来,如此反复,战况从清晨便陷入了白热化的激烈状态。
哥舒翰坐在一辆木制的轮椅上,头部歪斜,一只手不自觉地痉挛抽搐,身后的副将推着轮椅,不时从哥舒翰的眼神方向和面部表情判断他的命令,然后果断将命令传达下去。
当世名将,社稷危急关头只能以这样一种姿态指挥守关,委实令人心酸。
一块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抛上城墙,狠狠砸在离哥舒翰仅数尺之地,副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着轮椅打算躲进箭楼,却被哥舒翰举起另一只手制止了。
“主帅……不可退。”哥舒翰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副将一阵心酸,眼眶一红,却努力平复下情绪。
“节帅,求援奏疏已接连送去长安五次了,但天子仍无旨意,据送奏疏的将士回禀,长安城中已有传言,言天子欲离京巡幸……”副将附在哥舒翰耳边轻声道。
哥舒翰眼中露出怒色,然后很快平静下来。
“巡幸”是个好词儿,但战争时期尤其是京城危在旦夕之时,“巡幸”的意思就是逃跑。
“天子……万乘之躯,当避。臣子……仍要尽忠。”哥舒翰吃力地道。
副将垂头道:“是,末将愿与潼关共存亡。”
潼关城墙上,战况越来越激烈,哥舒翰皱眉,举手颤巍巍地指向一处被石块砸坍塌的箭垛。
副将立明其意,扭头朝亲卫喝道:“那处箭垛塌了,增派将士堵住缺口,严防叛军攀上来。”
亲卫匆匆领命而去。
“节帅,今日叛军攻关尤为激烈,才一个多时辰,将士们伤亡已不小了……”副将忧虑地道。
哥舒翰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一线口水下来,副将急忙帮他擦净。
“顾青……收复了洛阳,叛军……粮道已断,潼关……必取。”哥舒翰口齿含糊地道。
话说得有些模糊,但副将跟随哥舒翰多年,立马明白了哥舒翰的意思。
“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
副将叹了口气,看着城墙上激烈厮杀的将士,道:“如此,潼关愈发危急了,节帅,咱们恐怕守不住潼关……”
哥舒翰费力地扭头,颤抖的手指向东面,道:“派人……安西军,求援。”
副将重重点头:“是,末将这就派快马去洛阳,请安西军火速驰援潼关。”
话音刚落,无数黑色的罐子被投石机抛向城墙,罐子落地碎裂,里面的油状物流了一地。
一名守关将士踉跄奔来,一脸惶急地道:“节帅速避,叛军要用火攻了!”
哥舒翰吃力地从轮椅上撑起半个身子,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拖着沉重的病躯,两眼一瞪仍有虎啸山林的霸气。
“不退!我与将士共生死!”
…………
安西军拔营,大军浩浩荡荡启程,前锋官沈田已率五千骑兵走出了数十里。
中军阵内,旌旗飘展,一杆黑色金边的帅旗尤为突显,上面绣着“敕命青城县公太子少保光禄大夫安西节度使顾”。
亲卫高举帅旗,神采飞扬地骑在马上,帅旗迎风猎猎招展,所过之处,行人商旅纷纷恭敬避让。
顾青的神情却不像亲卫那般飞扬,反而有些焦急。
“韩介,派人去前锋传令,让沈田加快行军,潼关怕是很危急了。”
韩介朝旁边一名亲卫扬了扬下巴,亲卫策马疾驰而去。
然后韩介朝后面看了一眼,道:“侯爷……呃,不对,公爷,咱们在洛阳城招募了四千新兵,看那些人松松垮垮,连马都不会骑,这些人若编入安西军,恐怕会影响战力呀。”
顾青淡淡地道:“所以我让刘宏伯段无忌留在后军慢慢走,一边走一边操练,这些人暂时用不上,一年半载约莫才有个兵模样。”
韩介叹道:“可惜这些新募的兵没法进陌刀营,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陌刀营挑选很严格,宁缺毋滥,路上再慢慢找,让人留意路过的村庄城镇,若遇到身材合适的,不妨劝说他入募兵,兵饷好说,总比在乱世里仓惶逃命强多了。”
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兵马,顾青忽然叹道:“安西军入关以来,虽说折损不算大,但相比叛军主力兵马,安西军若正面相抗仍有不如,咱们必须扩军了。”
“扩军?募团结兵吗?”
“只能募团结兵,否则长安那边不好交代,咱们这里还有一个边令诚时刻等着拿把柄,募新兵不可太高调。”
韩介咬了咬牙,道:“边令诚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公爷,要不要末将寻个由头办了他?”
“你打算如何办他?”
韩介阴险地笑了笑:“搜罗营中有男风之好的将士,把他们和边令诚关在一个营帐里,授意他们轮死边令诚,然后咱们向长安禀奏,就说边令诚伤风败俗,营中乱搞男男关系,最后活活爽死……”
顾青吃了一惊,上下打量韩介,忍不住道:“你为何越来越邪恶了?这种主意你从哪儿学来的?”
韩介无辜地道:“长安城很多风流馆里有男色娱人,有些好此道的权贵经常聚饮而乱,偶尔也听说有男色不知如何被权贵玩死,第二天悄悄被抬出城埋了……”
顾青迟疑地道:“韩介,你……没这毛病?”
韩介摇头:“末将家里一妻二妾都难以周全,对男风实在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顾青拨转马头,不动声色地离韩介远了一点。
不动声色的动作颇具伤害性,韩介急忙辩解道:“公爷,末将的意思,我根本不好此道,还是女人好,身娇体柔温柔解语,关了灯该找到的位置一找就找到……”
顾青皮笑肉不笑道:“大家都在骑马,你为何独自开车?”
“???”
“对边令诚客气点,他若不犯我,我便能容他,你说的什么将他与好男风的将士关在一起,以后提都别提,这是给他送福利,美不死他。”
“……是。”
从洛阳到潼关,必经函谷关。
安西军虽然都是骑兵,但沿途大多是山地,骑马难行,更不可能放马狂奔,尽管顾青一催再催,前锋沈田的行军速度仍然无法快起来。
三日后,大军刚到函谷关,顾青下令关内扎营。
当夜帅帐聚将,除了沈田外,别的将领都到齐。
顾青坐在帅帐内,盯着挂在帐内的一张羊皮地图发呆。
见众将到齐,顾青道:“我等向潼关急行军,若能在叛军攻破潼关以前赶到固然最好,安西军便与潼关守军一同抵御叛军,哥舒翰身体抱恙,我会接管潼关的兵权。有了安西军加入,潼关至少能坚守两个月以上,或许不需要两个月,他们的粮道已被咱们截断,叛军若无法开辟新的粮道,一个月内必败,这场叛乱就算平定了。”
众将纷纷点头。
顾青又叹道:“但是,若在安西军到达以前,叛军已攻破了潼关,那么事态便严重了,我们要马上拿出一个备用的章程,潼关若破,救之无益,接下来安西军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