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海美一直都是个劣迹斑斑的女人。
才二十多岁的她,在外面就已经有不下三个男人。
但这是她推崇的生活方式。
只要往床上躺一会儿,就会有钱到手上,多轻松?
到了要嫁人的年龄,就直接找个外地人嫁了。
朝海美对这套哄男人的办法流程熟得很,毕竟嘛,就算一开始不太懂,在床上生活征战那么久也能明白了。
而朝海美以前也被不少镇民戳着后背骂,不少难听的称号都往她头上套。
对于这些,朝海美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本身就是个气度狭小的女人,知道这事儿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明明就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怎么这个社会这么难?
那段时间,朝海美变成了镇中地位最低的人——那种走在外面都会有小孩子指着自己笑的地位。
于是在后面朝海美就变成了坚定的诅咒之子反对派。
因为她发现了。
既然自己已经是这个镇里面下水道旁边的人,那就去嘲笑那些真正位于最底层、下水道里面的人。
比方说笹原幸。
这就是个好对象。
不少镇民都对她痛恨无比,虽然朝海美不知道这些镇民为何这么恨一个八岁的小孩儿。
但是——
只要跟着大家的脚步,就没多少人会在意到自己了。
不...准确来说,就算是注意到朝海美的转变,很多镇民们都会选择缄口不言,因为...
朝海美做的是好事啊!
反对诅咒之子,这本身对他们来讲就有好处。
大家都不想弄脏自己的手,那就需要一些弄脏手的人了。
而像朝海美这样彻底转变成诅咒之子反对派的人,他们就是再欢迎不过了。
所以,最近镇民对朝海美的评价也渐渐变化了。
‘好人’、‘不错的人’、‘代表着正义’...诸如此类的言论逐渐兴起。
甚至于有时候朝海美走在路上,都有镇民会给她送一些家里种的小蔬菜。
是的...所有人都相信朝海美做的是正确的事,因此他们就用自己的方式去给朝海美鼓励。
但这让朝海美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好笑。
什么啊,这群人不和自己是一样的货色吗?
明明就是怕对八岁的小孩子下手会把自己手弄脏,怕良心谴责,怕晚上睡不着觉,然后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什么正义?
朝海美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她就是在挤压一个不过八岁小孩子...那么一点点...绵薄的生存空间。
就算朝海美只是个烂人,她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她做的事情绝对不是能见光的事情,这一点她清楚地知道。
所以在得知笹原幸被人带走的那一刻,朝海美心情反而放松了。
她不用再压着心去折磨一个八岁的小孩子了。
看着身边在酒桌上表演节目、载歌载舞的町内男性,女性,朝海美只觉得有些好笑,眼睛都有点被刺痛了。
这就是往日里,指着她背骂的人。
‘看呐!看呐!一个不过八岁的小孩子被我们赶走了。大家都快点高兴点!’
她有些想痛骂这些人。
但她也知道,自己也是这群人之中的一员。
可是...
“我曾经也被这么骂过。”
朝海美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是什么时候?自己就已经从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镇民为何又要像迎接英雄一样看待我?
朝海美只觉得想吐,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悲哀感。
内心也变得千疮百孔。
她以前的活法,或许肮脏,但是却很随心。
累了就往床上一躺,大概就是这样。
但现在...她不得不腆着脸,对着一群镇民们蠢笑...
“美姐!怎么了?”后面抬着神龛的年轻人见抱着长方形靠旗的朝海美在发呆,禁不住好心地提醒一句。
没错,下午三点钟,八沢镇举行了神龛游行的活动。
大概就是町内的成年人过来帮忙抬正正方方的神龛,前面是一众穿着和服的女人开道,有向‘天’祈福的寓意。这种仪式在日本这种小镇里时有,并不算少见。
而这个跟在朝海美身后的年轻人算是她的一个小粉丝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对朝海美的崇拜。
因为他是知道的。
这次赶走诅咒之子有朝海美一份功劳。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了:“我真的好羡慕美姐啊。”
“羡慕...我?”
朝海美看上去有些吃惊,似乎完全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会这么说自己。
“是啊。”年轻人见‘偶像’回头了,急忙地点头继续道:“你看,美姐,你不是把诅咒之子都赶走了吗?这不是为町内的人做了不少好事吗?”
“我为町内的人做了好事?”
朝海美张了张嘴。
她想否认这件事。
但话到嘴边了,却说不出来。
她从来就是个自我主义者,变成诅咒之子反对者也只是因为想要一个好名声。
仅此而已。
“我以后想成为美姐这样的人。”
旁边的年轻人笑着开口了。
十多岁的年轻人...笑着的时候眼睛都闪着光,显得格外纯粹、干净。
看着这张笑脸,就连朝海美都愣住了。
究竟赶走诅咒之子...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她也有点弄不清楚了。
朝海美茫然回头。
神龛游行的队伍向前、向前不断蔓延...
她能看见周围的打扮成盛装的镇民都在笑。
节日与祭典的氛围让人兴高采烈。
太鼓与三味线等乐器声悦耳。
氤氲起来的欢快气氛,让人禁不住沉醉其中。
“诅咒之子已经赶走了。接下来八沢镇应该会发生不少好事?”
背后的年轻人又开口了。
“是...?”
朝海美迷茫地应了一声。
或许会发生不少好事?
谁知道呢?
现在大家能知道的...大抵就是诅咒之子总算消失了这件事。
而就在朝海美这么思考着的时候,前方的队伍发出了刺耳尖利的惨叫声。
紧接着而来的是肉块被撕裂开的声音。
然后——
嘭!!!!
粘着血的人从空中重重砸落。
如果能把拦腰撕开的肉块称作‘人’的话...那应该确实就是个‘人’了。
掉落在朝海美面前的是她那块儿的女性町长,她也是反对诅咒之子运动里的代表人物。
朝海美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方那张说起话来就喋喋不休的嘴巴,以及那双很让人厌恶的小眼睛。
可是...那张嘴巴如今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双眼睛里也再也没有往常的盛气凌人了。
对方的上半身诡异的抽动着,这只是肉体本身的神经反射,町长早就已经死掉了。
噗!!!
又是肉体被撕开的声音。
与此同时是惊慌失措镇民的哀嚎声与惊恐到极点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把诅咒之子赶走了。”
“怎么还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不是说好,接下来镇子就要发生好事了吗?”
疑惑、恐惧、失望、震惊、错愕...
混在镇民的情绪中,朝海美看向已经溃散的队伍最前列。
在那里...有着什么东西在。
如同黑布一样的东西...上面点缀着猩红色、布满青筋的巨大眼珠。
血盆大口恐怖的张开,狠狠地啃食着人体!
嘎嘣!
嘎嘣!
嘎嘣!
骨头被咬碎的清脆声音与肉块咀嚼时的吞咽声挤在一起,让人背后升起冷汗,四肢似乎都无力了。
这或许就是报应。
朝海美心想。
刚把笹原幸赶走,镇子中就出现了这种怪物。
这或许就是报应。
或许连上天都看不下去这群厚颜无耻,还想要祈福的人民,所以就降下了不幸...
大概是杀了十多个镇民的样子,混乱的人群已经向后退散了。
他们都注意到了这犹若身上缠着不详黑色雾气的肉块怪物。
朝海美也跟在人群后面,向后连续退了好多步。
面对这种未知的东西,说是怨灵不像怨灵的东西...人群只能往后退。
不少人拎起了靠旗,把靠旗的木棍取下来,这就当作武器。
但这并没有任何作用。
在黑雾射出两条蠕动的肉触手直接把拎着木棍的那几个男人的头给瞬间横切成两半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愿意上前了。
所有人都向后退,似乎还有人报警了。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从东京那边传来的‘灵异怪异事件频发’的传闻是真的。
可也有人依旧不安。
警察...打得过这怪物吗?
小点的年轻人全部都被赶回去。
他们负责去通知各家各户,让他们紧锁房门,不要出门。
但是...这些镇民显然漏算了一点。
下午三点钟到四点钟,正是附近八沢高中放学的时间。
再加上今天家长们通知了自己的孩子,说是镇里有祭典,让他们一下课就来神龛祭典这边玩耍...
反应过来的人们尖叫一声,掏出手机,疯狂地给自己的孩子打电话。
但是已经晚了。
有附近三三两两的高中生谈笑着从大街小巷里走出,见到游行队伍的时候更是好奇地靠了过去。
噗!!!
黑雾散落,黏巴巴的血液四溅,黑色的触手如同吸管一样,咀嚼着血肉,咕嘟咕嘟地吸吮着血液。
朝海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如人间炼狱一样的情景,就这样突然发生在自己身边,让自己都始料未及。
人群里又开始有骚动了。
被杀掉孩子的父母悲恸地叫喊着。
原来是自己孩子的时候,他们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
那当初为什么又要逼得笹原幸到那种地步呢?
朝海美没说话。
人群不断后退,怪物也不断压近。
两者都呈现出匀速移动的状态。
但是...突然间,怪物尖叫一声,腐烂的肉块从黑雾中伸出,迅速蠕动形成了四条人腿。
四肢着地...居然就这样跑了过来!!!
那速度快得让人心悸!
伴随着前排镇民如同被割麦子一样死亡,人群再也无法维持了。
他们开始四处逃逸。
裹挟在人群中的朝海美明显感受到被谁推搡了一下,整个人一个跌撞中,居然直接被站在了肉块怪物的面前。
朝海美抬头。
入眼的是布满尖锐利齿的口器。
而这口器...将会把她的头一瞬间咬下。
绝对会死。
朝海美很清楚。
她没什么运动细胞,面对这种攻击压根不可能躲开的。
于是朝海美闭上了眼睛。
接着——
噗嗤!!!
这是肉块被撕裂的声音。
但是...想象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
与此同时是周围人惊讶的低呼。
“诅咒之子?”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已经被带走了吗?”
各种疑问声迫使朝海美抬起头。
在她的身前,站着个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子,古旧的红连衣裙,被冲击力震荡得翻飞起来的乌黑头发。
还有那只狰狞丑陋,血肉如蛤蟆皮肤一样的右手。
朝海美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眼前的人是笹原幸。
此时的笹原幸,正站在朝海美身前,右手向前压去,刚好拦住了肉块的前进。
她的眼睛里闪着猩红的火光,与她的那只扭曲丑陋的右手一模一样的颜色。
嘭!!!
只是一个发力。
杀了三十余个镇民的肉块就被直接丢了出去。
旁边的镇民已经看呆了。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他们喊打喊杀的对象,居然成了拯救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
在他们求神拜佛的时候,神佛却并没有出现。
最终出现的就只是笹原幸。
嘭!!!
笹原幸的右手涌现出猩红的祸津,这不详的力量只是一瞬间就将面前的肉块给侵蚀了。
滋滋滋!!!
就好像浓硫酸泼到了身上,人体烧焦的难闻气味让人干呕。
触手从暗处射向笹原幸。
却被猩红的祸津直接弹开。
笹原幸看都没看触手,没有半分停手的意思,祸津撕开血肉,不断滋滋滋的烧灼着面前的肉块。
怪物的惨叫声撕扯着,让人听着都身体发凉。
噗嗤!
噗嗤!
噗嗤!
撕碎!拉扯!除了没用嘴,笹原幸几乎把所有能用上的攻击手段都用上了。
到最后,怪物的动静渐渐消失。
笹原幸站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很冷眼地望了四周祭典一样的氛围,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这时,呆愣在地上的朝海美似乎才明白了。
镇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样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