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朱文圻心事忡忡的走出家门,打算乘坐马车赶往南京大学。
这已经是他最近一个月的常态工作。
每天两点一线,南大与家。
这一个月对朱文圻来说成效堪称巨大,《建文大典》的攻读研究收货颇丰,他和靳毅领着学生会一众干事已经将《建文大典》中从陈胜吴广起义一直到北宋“元丰改制”这一时间段内中国发生的所有重大政治事件全部一一复盘。
今天朱文圻打算收官了,聊聊红巾起义和大明定鼎!
这一个月,复盘了中国两千年青史大小数百场重大的政治事件,朱文圻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自己父皇心中大概的想法,但他还不敢确定,因为自己的猜测如果是真的话。
那太惊世骇俗了!
‘父皇竟然想这么做!’
恰恰是因为摸清了一个大概,朱文圻心中反而没有了底,他现在已经不敢确定自己的推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了,如果是错误的,那么自己一旦顺着这个路线去走,那么就算自己是皇子,唯一的结局必然是一杯鸩酒结果一生!
锁紧眉关的朱文圻踏足马车,还没等他上至车辕,门外大街上便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跑步声。
数千名戎装抖擞的军人出现在大街上,并封锁了两侧与人行道接通的出口,禁止行人进入。
什么人那么大的排场?
朱文圻蹙眉观瞧,顿时恍然。
眼帘内,一驾四马拉动的车辂驶入,车辕立一杆大旗,上书。
‘西征总指挥马’。
竟然是马大军班师了!
朱文圻当然搞不懂为什么马大军班师会来南京,但他此刻也没心情搞明白,更没打算同马大军碰面打招呼,直直进入车厢,与马大军的车队擦肩而过。
而此刻车辂内的马大军亦是一脸的烦闷。
他兴冲冲的从乌什哈德班师一路撤回到印度,走加尔各港乘船抵达泉州,结果前脚踏上泉州,后脚便听到迁都的消息。
扑了个大空。
反正人已经回了国,马大军派亲兵快马再去北京呈报,自己干脆先回南京来,一是歇两天陪陪媳妇孩子,二一个也是交接一下军务。
总参自然是跟着中央北上去了北京,但还有一部分留在南京,用途就是留下来等马大军的。
迁都之前,马大军的捷报就送到了南京,朱允炆自然要留一部分总参的参谋在这里等他。
对于南京,马大军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抗拒感。
他不喜欢这座城市。
绝不是因为这座城市不繁华、不富庶,而是马大军知道,当他进入到南京亦或者北京的时候,他的人生将至此结束那段曾经充斥满铁马金戈、硝烟炮火的峥嵘岁月。
要履新成为新的总参谋长,而后直至年龄到线荣退。
国公、武勋、尊谥、入武庙。
名载青史,千古流芳。
站在人生四十岁的路口,马大军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几十年后的未来。
所以,他是真不喜欢这座城。
通过车辂的车窗往外看,马大军看到了一个人,忙开口。
“停车。”
亲兵勒住缰绳,没有问缘由,车辂外跟随的亲兵也是纷纷停住脚步,迅速拱卫住马车,眼神戒备的看向四周。
马大军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刚刚看到了朱瞻基。
“瞻基。”
路边手里拎着两筐水果背对着马路的一个年轻人顿住脚步,回首,顿时睁大了眼:“马叔叔,您回来啦。”
这小年轻,便是朱高炽的长子,朱棣的长孙朱瞻基。
因为马大军跟朱高煦当年在交趾打仗的时候拜了把兄弟,故朱瞻基唤马大军一声叔叔。
“你怎么还在南京城?”
马大军两步迎上去,扶住打算见礼的朱瞻基,先是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而后便满腹疑问:“你没有去北京?”
“没有,父亲和二叔北上了,我这不刚毕业吗,爷爷的意思是让我留在南京考公,所以就留下来陪爷爷了。”
马大军的心头一颤:“燕王也在?”
“嗯,爷爷他不想去北京了。”
北京于朱棣来说,感情太复杂,朱棣已经不想再回去,还不如南京来的省心。
看到朱瞻基点头,马大军脸色就端肃了许多,顾左右道:“去总参说一声,交接的事明天,本帅要先去燕王府一趟。”
对于朱棣,马大军自然是满心的敬意。
朱棣与他,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恩、栽培之恩、救命之恩。
毫不客气的说,没有朱棣,他马大军当年纵使再如何骁勇,没有朱棣的表功,没有丝毫背景的这个贵州山民,这辈子能混个一卫指挥便是到了顶。
谈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着陈春生、周云帆这些当年一道起于卒武的粗汉,今朝都是一品二品的镇守大将。
“你这拎的都是什么。”
与朱瞻基并肩走着,马大军看了眼朱瞻基手里的两个果篮:“怎得还要你自己出府买水果了。”
堂堂燕王府,府上难不成还没有几个使唤下人了?
“都遣散了。”
朱瞻基解释道:“我爷爷自打退下来之后,就把连着管家在内的当年跟他一道在北地打仗的老弟兄遣散了,各自给了银钱,让他们也好带着家里人过日子。
现在我家这个燕王府,就我爷爷奶奶和我,我的媳妇孩子还有...我三叔的妻儿几人。”
说道最后,朱瞻基的情绪稍有些低沉。
“你都成亲添子了?”
选择性忽略掉最后那句话,马大军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瘦弱的朱瞻基:“好小子,没看出来你都做父亲了。”
“嘿嘿。”
朱瞻基傻笑挠头,跟马大军一前一后的走进王府大院。
“年初添的小子,祁字辈五行属金,我爷爷给取了个镇字。”
“祁镇、朱祁镇。”马大军嘴里念叨两声,捧了一句:“好名字,镇字既有保家卫国之意,又有坚不可摧之势,将来大了,又是我大明顶赫的将军,有燕王、高煦亲自教授,加上为叔我从旁佐助,说不得,将来能成我大明一代战神。”
“你小子也会拍马屁了。”
王府内,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两人都立马老实起来。
这声音的主人,自是燕王朱棣。
只见一头白发,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的朱棣从正堂内走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孩,应该便是朱瞻基的儿子朱祁镇了。
“还一代战神,这小子打出生就好哭,见奶妈就傻笑,没出息的东西将来怕是连杀鸡都不敢。”
说来也是奇怪,朱棣刚才一听大明战神朱祁镇这个名字,这眼皮就跳的厉害。
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征召一般,这就好比他去漠庭的时候,一到榆木川就心神不宁的。
“见过燕王。”
马大军嘿嘿傻笑,忙抱拳见礼:“燕王近些年身体可好。”
“几年不见你这个混账,心情好自然身体就好了。”
嘴上虽然如此,但朱棣看向马大军的眼神里却满是欣赏和感慨:“你小子行啊,克撒马尔罕,在乌什哈德迫降沙哈鲁、金帐汗国。
一生拓土之广,怕是十个霍卫都比不上了。老子军旅出身,对你是羡慕的紧呐。”
朱棣打小的梦想就是能效法霍卫封狼居胥,或者如蓝玉那般,雷霆扫穴荡平草原。
虽说也算完成了,漠庭三部成立的时候,朱棣喝了个酩酊大醉,抱着太祖的画像吹了一夜牛皮,但这世间最怕人比人。
他朱棣往北打,马大军往西南打,结果却是马大军这个浑人,竟然生生一路打到极西。
迫降了沙哈鲁,相当于大明的兵锋已经可以越过阿拉伯诸部,如蒙古西征那般,去北非、去东欧。
“都是仰赖燕王您当年的教诲。”
马大军在朱棣面前一贯谦逊,不敢狂妄,言语之间,哪里像是那个沙场上一言决百万人生死的马屠夫。
“进屋坐,瞻基,给你马叔倒茶。”
新老交替,两人一个曾经的明联总参谋长,一个即将走马上任的新总参谋长,算是在今天时隔多年重聚了。
“你小子这次回来,将来也就算安了家,不用再受那塞外风沙之苦了。”
端着茶,朱棣感慨:“也好,也到了不惑之年,该享些年清福了,含饴弄孙。”
说着念着,朱棣猛想起:“对了,你家闺女岁数也不小了,咋还没成亲?”
一说起自己那个闺女,马大军也是一阵牙疼:“那就是个疯丫头,我去打仗之后,她就从昆明跑了,这几年偶有几封家书送来,天南海北的瞎绕,一个大姑娘,成何体统。”
“还不是你这个做爹的毛病。”朱棣抚掌大笑:“你就是个混不吝,你闺女随了你的秉性,疯野一点也不算事,你这今后有的是时间,好好给寻个婆家,将来给你添了外孙,也就不这般了。”
两人不聊军机、不聊国事,只谈家私。
这就是一种默契。
朱棣退了下来不想谈,马大军呢也不会跟朱棣谈,因为要避嫌。
他只是来叙旧的,而不想让外人风言,说他找朱棣汇报工作。
到了马大军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很多麻烦能避的尽量还是避掉的好。
而说起这些家私来,马大军倒也兴致勃勃,一只独眼咕噜噜的乱转几圈后,突然提出这么一个建议:“燕王,您这认识的广,要不给我家那丫头保个媒?”
“滚蛋。”
面对这个提议,朱棣直接笑骂开口:“你让我出面给你当媒婆?老子丢不下这面,保媒这种事你得去找李景隆,再怎么说,人曹国公当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现在又是专司勋贵之间保媒的活,你找他,他保准能给你寻个好由头。”
马大军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他?他不行,他这人忒不靠谱了。”
“人家好歹跟你一样,都是国公,怎么能说不靠谱。”朱棣笑道:“我看他平日里保媒工作做的不错,这些年促成不少段锦绣姻缘呢。”
俩人蓦的都哈哈笑了起来。
当朝四国公,魏国公徐辉祖虽然存在感不强,但多少也是五军之首,掌天下省府地方军,司职剿匪地方、打黑除恶、维稳安定等工作。
贵国公马大军更不用多言功勋了。
便是新晋的粤国公薛恪,也是戎马二十余年,在大海上立了无数功勋。
只有这位曹国公,整天不是瞎溜达就是给人穿线保媒。
属实跌份。
便是比子孙辈,谁家的孩子不争气?只有李景隆的儿子,跑去承天门当值守城门。
“要么,你看看瞻基如何?”
马大军突然一开腔,却是将朱棣吓了一跳。
“别闹,瞻基有正妻了,哪能让你家玲儿受这个委屈。”
堂堂的盘水郡主,正八经二品的诰命,嫁给尚是白身的朱瞻基做小?
一旁陪坐的朱瞻基也是一脸的骇然。
让自己娶马玲?
南京城公子圈里可一直都有这么句话。
‘谁娶了盘水郡主,少奋斗一辈子!’
绝不夸张的说,娶马玲可能比娶当今的公主还牛气。
门当户对,朱瞻基自己想想,自己身份配得上人家吗?
毕竟朱棣是退下来的闲散亲王。
当朝几十位亲王,谁在马大军面前不得主动退避让道。
朱棣当然明白马大军这个提议出自什么原因。
报恩!
朱棣再是燕王,再是当年的总参谋长,终究是退了。
看这个意思,将来朱棣百年之后,朱高炽都未必能袭燕王爵。
世系王爵很大可能性会剥夺,因为朱允炆自己几个儿子,至今没有一个封王!
没有谁是天生贵种,路,都是要一步一步自己走的。
那等到朱棣死了之后,他一家子谁来照拂呢?
这个时候马大军这个提议,就是将自己跟朱棣一家再拴个几十年。
只要两人成了亲家,那么马大军就还可以拉扯着,给朱瞻基保驾护航个二三十年。
如此一来,便能保朱棣一系,三代富贵!
人要知恩图报。
对于朱棣的拒绝,马大军坚持己见:“燕王,此事便让我做一回主,将玲儿嫁与瞻基,我也是放心的紧,望您千万不要嫌弃我这一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读过书就好。”
朱棣面色不虞的摇头,他抹不开脸上的面子,但马大军一再坚持,甚至站起了身。
“燕王可是瞧不起在下出自寒微卑贱。”
话到这个份上,朱棣已无法再拒,恐伤了马大军之心,感慨着叹了口气,拍了拍后者的肩头。
“这样,你先回家商量一下,以铃丫头的意见为主,她若是愿意下嫁我家这不成材的小子,我亲自登门去提亲。”
“我老马家还轮不到她来支言。”
一瞅朱棣答应,马大军顿时大喜,抱拳:“就这么定了。”
“你这浑人。”朱棣失笑摇头:“今晚留下来,咱俩喝几杯。”
“好说!”
解决了自己闺女的终身大事,马大军拍着胸膛开怀不已。
“今晚得喝个彻夜才痛快。”
俩人笑的开怀,只有一旁守着的朱瞻基面色尴尬不已。
你们给我选媳妇,都不问问我意见的吗?
包办婚姻,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