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卫城因为朱允炆这个皇帝的行在落跸的原因繁华了许多,北平和新的漠庭三都护所的官员几乎把东胜卫当成了政治中心,没事总要往这里跑一圈。
北方比起南方的环境要空旷许多,跑起马来也方便,再说了,漠庭的架子不是才刚刚搭起来吗,这些官员来面圣也有借口,早请示晚汇报,顺带脚在皇帝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漠庭三都户所的搭建意味着大明北方的疆域和辽东完全打通,后世外蒙古到贝加尔湖这一大块跑马地都成了大明的马场,而辽东那一大块无人区更是含括了外兴安岭包括库页岛,仅从堪舆图上来看,大明北方的面积可比南方要大得多。
“得有一千五百多万平方公里了。”
每次看到地图,朱允炆都有一种头晕目眩的亢奋,象征着大明的红色渲染了天南地北,除了东察合台这个‘雄鸡屁股’还孤零零的被一片灰色包围,让朱允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辽东要拎出来单独置省。”
平安这个辽东总兵官来到东胜卫面圣的时候,朱允炆点了他的将,面授机宜:“辽东归山东都司辖制,颇多不便,且辽东之地足堪五个山东,左右上禀耽搁军机,朕打算置辽东都司,卿可为都指挥使。”
原史上,辽东会在永乐年改置奴儿干都司,辖内仿漠南设数百余军卫所,其辖内的蒙古、女真、兀敌哈、苦无等少民仿关西八卫置独立卫所。
但是等到朱瞻基即位后,放弃奴儿干都司,大明对辽东的直辖统治性质变更为羁縻卫所,大明朝廷与辽东各民族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君主国与附庸,直接导致女真一族迅速坐大,建州左、右两卫部女真在两百年内征服统一了整个奴儿干都司,最终闹成后金独立。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当初朱棣设置奴儿干都司的初衷是附和当时的时代背景,其目的是裹挟这些少民从军入伍,帮助他征服草原,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草原已经被勘平,所有的少民被内迁,改部落为村庄,归辖各府县统管,再设立独立性较强的卫所已经不符合朱允炆的想法了。
辽东承宣布政使司势必要成立。
“辽东地广而人稀,民族混居情况复杂,不能设多卫所,而应集中于一隅,方便管理。”
朱允炆觉得在地图上划圈是一件非常让他开心的事,很有伟人的感觉。
“辽东平原,辽南靠海地势平缓易于发展,而且比邻朝鲜,商贸发达,往来繁荣,金复两州多有城垣,以此为中心扩城、设府县收拢百姓,组织开荒垦田,等将来丁口多了再逐渐外扩。”
看到朱允炆画下的红圈,平安思忖一阵,还是提了一嘴:“陛下,这样一来的话,如苦叶、兴安岭等偏远的卫所就要裁撤收拢,那么这一大片土地就势必要放弃掉了。”
眼下建文五年的辽东,其直接管理和领导的卫所多大一百七十余,遍布整个大明的东北部以及外东北地区,这些卫所,多的不过两三千人,少的更是只有几百人,设置这些卫所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堪舆图的时候,看着地图上的一大片殷红心里痛快。
放弃卫所,就是放弃土地。
辽东可不是内陆,可能只撤掉几个卫所,在领土的缺失上就可能少掉等同于半个江西、浙江等省份!
这种失地千里的行为,在古人眼中那是很难接受的。
“朕知道,这些土地都是当年咱们大明的将校拿血和命换回来的。”
朱允炆抬手,止住平安的话头,解释道:“朕要裁汰卫所也是迫不得已,辽东的民族情况复杂,辽东太大了,一旦分散开,就无法做到严加管控,一旦朕为这些异族制定的政策不能顺利推行,几十年后他们又会繁衍壮大起来。
所以朕打算暂时性的放弃,地广人稀要了也无用,咱们没有充足的丁口去开荒,不开荒就不出粮,与国并无什么好处。平安啊,所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句话,你要咂摸透其中的滋味。”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伟人的话,言简意赅,高屋建瓴。
平安只觉心中顿时通透起来。
“撤卫所建城置府县,辽南平原一片通途,搞好这一块的开发,不仅会给朝廷提供巨量的粮食,也会迅猛的刺激之前迁民实辽东的丁口繁衍,更可以最大程度的对这片土地上的异族实施监管,等个几十年,咱们汉多夷少的时候,自然会逐步扩张,一步一个脚印的充实满整个辽东。”
河北、漠庭、辽东是眼下大明异族最多的三个地方,这三个省将近两百万的异族,而汉人也不过才四五百万,还不到半个南直隶的人多,而这般的人口比例可是极度危险的二比一。
虽然这些异族中女性较多,男丁几乎在之前那几场大仗中死伤殆尽,但可还有三四十万的男童和十余万成年男性呢。
朱允炆必须要保证自己的民族政策顺利推行下去,更要保证这项政策的落实无限接近百分之百,不然,一旦放任他们脱离监管繁衍壮大,那么,他就成了民族的千古罪人!
“陛下高瞻远瞩,臣一定不负圣望。”
平安躬身抱拳,领了命。
“朕的意思就是这般,辽东的卫所整合一下,数量就在十几个就够了,集中在辽南沿海至朝鲜边疆一带,朕届时会从南京往这里派遣官员,先把布政使司的架子搭起来,随后按照民族的成分来规划府县。
你的辽东都司要全力配合,必要时,一旦出现冲突和不服从彼时布政使司衙门的情况,你知道怎么处理。”
看到朱允炆眼神中的冷酷,平安忙低下脑袋,坚定道:“请陛下放心,臣晓得。”
等平安离开,朱允炆开始考虑起这辽东的官员应该如何挑选,结果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寻了过来:朝鲜的国王李芳果。
临时行宫外的小宦官进来通传时,朱允炆还楞了下神。
“这玩意来做什么?”
从朝鲜来东胜卫的距离可不短,可是好几千里呢。
堂堂一国的国君,要出多大的大事才能被逼的亲自寻过来?
“召他进来。”
朱允炆将自己的便服换成皮弁服,没多久便看到一脸风尘仆仆,穿着一身脏兮兮王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俩人谁也不认识谁,但衣服和位置足以证明各自的身份。
“小国朝鲜国王李芳果叩见大明皇帝陛下。”
极其规矩的,李芳果朝着朱允炆行了朝礼。
“平身,赐座。”
朱允炆皱着眉头,开门见山的表述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卿,怎得这般就来寻朕了。”
没有任何的征召,甚至没有提前派出使者通知,一个属国的国王就这么一副难民般的德行,从自己的国度不远千里找到他朱允炆的临时行在。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东胜卫城而不是在南京的?
“陛下,朝鲜危矣啊。”
还没站起来的李芳果又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而后在朱允炆不耐烦的催促下,断断续续更咽着把来意说了出来,直听得朱允炆哑然失笑起来。
原来自从《庚辰条约》签订之后,大明的商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开始一窝蜂的涌入朝鲜,大肆圈屯物资,哄抬物价,因为免税条款和无权追究处罚的原因,朝鲜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一群大明商人把朝鲜搅得天翻地覆。
老百姓口袋里的钱被榨干也就罢了,最要命的,大量朝鲜的物资还被屯在这群商人手中,导致大量的朝鲜百姓生活物资短缺,而这么一群商人又拿出了一份‘卖身契’般的契约,声称只要这群朝鲜百姓愿意签署做工,就属于“某某商会”的正式员工,可以领取不菲的酬金和其家人拥有平价购买各种商品的特权。
于是,大批的朝鲜百姓为了生存,认头签了这种契约,而后给家里留下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后,义无反顾又茫然的登上位于济州岛的大明海船,走渤海湾抵平津。
这些朝鲜人走了不要紧,关键是几年的功夫过去了,没见回来啊!
这些朝鲜百姓去了哪?
朱允炆心里当然知道,正在河北山西两地挖煤呢!
因为搞劳工输送这事最狠的,就是他自家的皇商总会!
这下好了,朝鲜的百姓不干了,他们带着满满的怒气找到当地的衙门,朝鲜的官衙哪里敢管大明的商人,而且这些进入朝鲜的商人都是联合在一起的,各自都带了不少的家丁护卫,加上皇商总会的牵头领导,大明在朝鲜国内的驻军那自然是极力保护。
官衙不作为,百姓的怒气可就越积越多。
大家伙一合计,得了,咱们造反!
一场大规模的起义在各道府发起,一呼百应,便成燎原大火之势,几十万的百姓向着京畿道运动,而朝鲜的正规军早就因为李芳远的原因,全数成了大明的军事战犯,正忙着修路开渠呢,朝鲜境内只有星星散散数量的各道府军,李芳果吓得没辙,只好找到京畿道的大明驻军。
于是,这支大明的驻军干脆带着李朝王室和在朝鲜国内的大明商人集团,从海上转道济州岛,撤回了北平!
撤回来的这支驻军并不知道朱允炆在草原,他们的情报第一时间送向了南京总参。
而李芳果是因为向北平布政使司递了国书,后者衙门口告诉的李芳果,朱允炆这个建文帝没在南京,北上巡游草原呢。这就导致了朱允炆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芳果这个朝鲜国王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放开了资本的牢笼才几年,大明一群商人就靠着贪婪逼反了一个国家的百姓!
果然应了那句话,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鲜血。
“好了,事情的原委朕知道了。”
忍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朱允炆正色道:“当年大明与朝鲜签订了《庚辰友好条约》,按照条约的规定,大明和朕都会全力保证和支持国君对朝鲜的正统地位,这群暴民犯上作乱,意图颠覆国君,罪不容赦,朕即刻派大军送国君回朝复位。”
可怜的李芳果,这才几年的功夫,这个国王的位置被掀掉了两次。
朱允炆本以为李芳果会大喜过望的应下来,结果发现后者好像并不满意,一副支支吾吾的。
“国君有什么想法但可直言无妨,大明与朝鲜世代友邦,国君的位子也是太祖钦定,朕自然会全力支持。”
听了朱允炆拍胸脯的保证,李芳果这才敢开口。
“陛下,属臣,属臣想就庚辰条约的某些条款,略作更改。”
大堂内,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朱允炆眯起了眼睛,杀气,开始自皮弁服不停的升腾而出。
这个李芳果不是个傻子,他知道这次大起义的缘由出自哪里,就算这次朱允炆派军队送他回去复位,条约不废除,将来朝鲜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这一次可以侥幸活下来,下一次呢?
而且就算他每一次都可以活着到大明,每一次大明也愿意派军队送他复位,那一次一次的征讨,朝鲜的百姓或被杀或被俘为如当年李芳远叛军那般的军事战犯,接受所谓的‘劳动改造’,整个朝鲜的丁口都空了,他这个国王还统治谁去?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干脆让那群造反派当国王,集结全国之力跟大明拼了呢。
“国君乃是一国之君,殊不知君无戏言这句话?”
冷冰冰的话让李芳果陡然打了个冷战,他这才感受到眼前这个年轻皇帝的威势有多么的大。
“条约乃是国君亲自加印署名,说改就改,国君这是拿朕不当回事,还是拿大明可有可无。”
臂压大案,朱允炆的上半身极富侵略性的前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芳果,森然道:“既然国君想要毁约,那朕也就不承认国君国王之位乃是太祖钦定了,亡国之君,有什么资格跟朕御前对视,来人,压这个朝鲜贱民去北平修路。”
李芳果顿时傻眼,只觉得遍体生寒之下匍匐在地,咚咚的磕头。
“属臣有罪,属臣失言矣。”
做个傀儡国王再如何难堪,也比做黔首百姓要好,虽然做大明的走狗如坐针毡,如鬼蜮魍魉中的孤魂野鬼,但做劳工,那就是十八层地狱了。
“你拿朕当什么了!”
砰的一声,朱允炆一拍几案,抄起砚台就扔了过去,当时便砸的李芳果额头血流如注,一身的难堪墨汁,红黑色的液体滴在地面上。
“在朕的面前,想怎么就怎么说,你还做哪门子的国王!”
几个锦衣卫齐刷刷抽出腰刀,仓啷啷的利刃出鞘声更是吓得李芳果险些失禁。
“属臣有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冷眼看着李芳果磕了能有几十下,朱允炆这才一打眼色,双喜忍着笑走过去扶起脏兮兮的李芳果。
“国君,皇上对您、对朝鲜一向都是极其宽厚的,因为您是太祖钦定的朝鲜正统,所以当初李逆芳远作乱,皇上才会力排众议派军助您复位不是?
这次朝鲜叛乱,说明都是一群乱臣贼子憋着坏心思,而这个时候只有我大明的皇上仍愿意宽仁与你,谁是敌人谁又是恩人呢?”
李芳果也不知道是疼的吓得还是真感动,哭的稀里哗啦。
“自然是大明皇帝陛下是属臣的恩人,是朝鲜的恩人。”
“哼。”
上首的朱允炆冷哼一声,但还是话锋一转:“行了,这事朕知道了,国君先下去处理一下,朕这边安排好,会马上帮你安排妥当的。”
还没等李芳果谢恩,朱允炆这边话锋一转。
“不过,你刚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条约的事,朕想想怎么改,以防止将来这种事继续出现。”
李芳果大喜过望,只觉得一瞬间从地狱到了天堂,忙不迭的道谢。
“君父慈恩、君父慈恩啊!”
卑微的李芳果就差把父爱如山挂在嘴上了。
等到李芳果被内侍引着下去包扎,双喜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后凑到朱允炆跟前:“陛下真打算改条约?”
“为什么不改?”
朱允炆抽出一份空白的题本,笑了起来。
“既然他提议修改,朕就遂了他的心意。”
看到朱允炆这幅熟悉的表情,双喜心中秒懂,皇帝这铁定是有更毒的想法了。
“这群商人不得了啊,能把朝鲜的老百姓逼到这幅田地。”
毛笔在题本上勾勒,一条条近乎恶毒的新条款被加上。
为保证大明商人、游客在朝鲜国内不受到因朝鲜国过错而导致的作乱威胁,朝鲜提供平安道、咸镜道与大明辽东承宣布政使司共管,用以提供大明百姓之避难;
朝鲜开放境内的所有城镇供中国商人任意通行和经商,其中商税事宜由朝鲜与大明户部、皇商总会共同酌定。
大明向朝鲜派遣按察使,所设置之按察司拥有绝对的外交领事审判权,朝鲜朝廷和各道府署衙不得插手。
鉴于此次朝鲜动乱所导致的朝鲜政权更替,大明不与承认,李朝王室是唯一且永久性的朝鲜王室,李朝王室在任何阵线与大明朝廷保持高度一致。不得在未经大明内阁批准的前提下,与任何国内、外势力达成任何单方面协议。
为杜绝将来朝鲜国内再出现类似事件,大明会协助诸朝鲜建立更具有权威性的中枢集权机构和具有镇压叛乱能力的军队,李朝王室应当聘任更有能力的大明官员,充为其王室政治、财政、军事等方面顾问。
大明和朝鲜双边合办地方监察署衙,用以更全面管控地方,不使将来再次出现扰乱治安和动摇李朝王室统治的情况出现。
由大明来全权保证李朝王室的权益完整。作为回报,所有在朝鲜境内的所设的大明商会、署衙等,概允其土地所有权。
大明之臣民在朝鲜有经商、居住、耕作、开矿及其他权利,其户籍之所有权益,归属大明按察使司,其所有产生的纠纷、争端,属外交领事争端。
如果这个世间还有第二个穿越者,看到这条朱允炆新订魔改的条例,肯定会觉得非常眼熟。因为这就是原时空历史上,日本给袁大头搞出的那一套——灭亡中国之二十一条!
没错,这就是朱允炆为朝鲜准备的灭亡朝鲜条款!
他记不住历史上的二十一条,但不妨碍他这些年心中自己编排出的险恶用心已经颇为神合。
只能说在这一点上,世间所有的险恶政客几乎都如出一辙。
“这种条款,李芳果会愿意签吗?”
“他有那个勇气拒绝吗?”
朱允炆不屑一笑:“如果此时朝鲜的统治阶级有为国为民的觉悟,他们就应该在他们的皇宫自戕谢罪,鼓励那些暴民来反抗朕,而不是仓惶的来寻求朕的庇护。
让李朝王室和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僚再享几年福,他们就一定会愿意为了这几年的安稳日子帮朕、帮咱们大明来对抗他们自己的百姓。
快了,再过几年,不用朕逼他们,他们自己的百姓就会逼着他们选择内附了。”
不签现在就死,签了好歹还能享受个几年清福。
而且被朝鲜百姓所抵触的免除商税条款这不是改了吗?李芳果回国后也能理直气壮的欺骗他的百姓了。
破屋开窗。
这群简单的百姓以为他们争取到了平等贸易的权利,却不知道,他们失去的权利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