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了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穆红鸾立在燕岐晟身后却是只觉那头顶上有一道炸雷响起,轰隆隆只炸得她两耳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抬手捂了胸口觉得里头似有万蚁啃咬一般,疼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转头看她,隔着帷帽瞧不清脸,只隐约觉出脸色不大好,身子也摇摇晃晃,忙伸手搂了她腰肢,
“长真,你……怎得了?可是跑得太急了?”
穆红鸾摇头伸手抓了他胳膊,手指甲嵌进了肉里又涩声问道,
“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应道,
“我瞧着他倒似我那表哥燕守敬呢!”
这燕守敬自父亲那处论当称个堂哥,自母亲那处论起来又是他表哥,只燕岐晟自小就觉自母亲那面论起来更亲,私下里总是认他做自家表哥的!
“他……他叫做燕守敬的么?”
穆红鸾咬牙狠狠压了心里激荡,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暗暗对自家道,
“这天底下名字带敬的人多了去,怎得就是赵敬呢?且等一等我再瞧瞧……”
当下强自镇定下来冲燕岐晟笑道,
“我无事,许是刚刚跑岔了气!”
松了手任他向着那人跑去,那人在桥上也是侧头瞧了两人半晌,待得燕岐晟到了近前,又仔细端详了许久终是欢喜道,
“是晟表弟!”
他一说话,穆红鸾身子又是一抖,他那声音也与赵敬极是相似,清亮中透着些许柔和,让人一听便知晓这人定是脾气极好之人。
燕岐晟拉了他大笑道,
“果然是敬表哥,我在下头瞧着身形似与你相同,便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竟真是你!”
燕守敬也是反手与他相握笑道,
“三年前一别,你竟是长这般高了,怎得回了临安也不来见我?”
燕岐晟闻言脸上一滞,前头他们入宫自然也是求了官家要与燕守敬见面,官家却是阴沉着道,
“二皇子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你去瞧倒怕过了病气,待再隔几日见!”
这隔几日便就是无期了,燕岐晟正寻思着得空再入宫一趟,却是没想到竟在这处遇上了!
两人说话间已是转过来往桥下走,穆红鸾立在那处瞧着却是连唇皮都咬破也不自知,这人生得高瘦,身子显得有些单薄,眉眼五官与赵敬却是全然不同,只那股子眉宇间的温柔与宁静十足十的相似!
穆红鸾瞧着两人一步步走了过来,那轻盈的步伐倒似一步步踩在她心上一般,
咚……咚……咚……
一步步一下下踩得她心里一阵阵的发疼,她身子微微发抖耳听得燕岐晟拉了那人对她道,
“长真,这是我的表哥燕守敬……”
燕守敬……
燕守敬……
他今世里叫做燕守敬么?
是他……是他……
虽说长得再无前世那般绝世的容貌,但那股子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却是半点没有变,越是到了近前,她越是笃定,
这是敬哥儿!这是敬哥儿!
这是她爱了一世,又盼了一世的敬哥儿……
想到这处穆红鸾只觉得胸口处似有千斤巨石,一口气提不上来,手脚发软身子抖得不成。
燕岐晟见她这样儿很是担心,
“长真……你是怎得了?”
穆红鸾见那燕守敬也一脸惊诧的瞧着她,当下忙狠狠咬了下唇,那唇上本就有伤,再咬一下立时便疼的神智一清,当下稳了身子冲着燕守敬行礼,
“表……哥……”
燕守敬转头挑眉瞧向燕岐晟却见他抬手一抠脑袋,嘿嘿笑道,
“这是我媳妇儿……”
燕守敬恍然笑道,
“原来你在外头已是成亲了!”
他被关在宫中似与世隔绝一般,若不是因着这一回能出来遇上了晟兄弟,还不知晓他都成亲了!
燕岐晟点头道,
“兄弟在太原遇上了长真,爹爹瞧着长真是个好女子,便为我提了亲!”
燕守敬听了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
转过头却是冲穆红鸾行礼,
“晟弟在临安时也是颇受长辈们喜欢,也不知多少人想与蒲国公府结亲,却是没想到竟让弟妹拔了头筹!”
燕岐晟闻言却是耳根子有些发红,穆红鸾一张脸隐在帷帽中却是笑比哭还难看!
这时节她倒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是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这便是师父的卦象中所言,
敬哥儿的消息要着落在长青的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要我嫁了长青,与他一同来了临安,这才能遇到长青的表哥,才能遇到这二皇子……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想到这处不由的脸色刷白,心中恨恨骂道,
老天爷……我一界小小女子,不过是念着心头一点子情爱,追寻两世为得是与有情人相守,你又何必一心与我作对?这般戏耍于我?
让我罗敷有夫眼睁睁看着他却是再不能走近一步!
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时间穆红鸾心里又酸又甜又苦又涩,百般滋味不停翻涌,又是想哭又是又骂却又是想笑……
用牙咬着唇只觉唇上有血流入嘴中,细细的啜了啜,其苦无比!
眼见着燕守敬与燕岐晟越谈越欢,说着说着便要把臂同游西湖,穆红鸾见着两人立在面前,一个斯文温煦,一个阳光霸气,心里不由惨笑一声暗暗自嘲道,
“我这算不算是……新欢旧爱,左右为难?”
双眼瞧向燕守敬见他笑容言谈仿佛前世,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对上长青却又是心虚又是难过,这时节她那还有心思与他们同游西湖,当下忙借口身子不爽利,便要回府去。
燕岐晟不知她心思,只当她是真身子不爽,又虽说燕守敬是自家表哥,但终是外男,长真避嫌亦是对的!
当下分了身后一队人出来将穆红鸾送回了家去,穆红鸾心绪不宁的回到九曲湾,坐到闺阁之中命秋兰把马妈妈给的小册子拿出来翻开,寻到燕守敬的名字仔细看。
这燕守敬乃是元后大崔氏所生,大崔氏便是自家婆婆的亲姐,若是她在世只怕自己还要叫一声大姨母呢!
开封府一战,崔后领着众皇子公主,带着宫中侍卫太监宫女们拼死抵抗辽兵,后头又因皇帝懦弱无能,不肯还朝开封跳城墙而死,膝下原本二子三女却是只留了燕守敬一个。
崔后生两子,前头大皇子年纪比燕守敬大了十岁有余,开封城破时燕守敬不过才两岁的样儿,那时大皇子已是能提枪上马,与辽兵拼斗了。
后头母后、大哥都已身死,燕守敬被送至临安,一直在皇城之中养大,也不知他在其中生活如何,穆红鸾想了想便叫人去请马妈妈。
马妈妈过来见她,穆红鸾开门见山道,
“适才我与小爷在西湖跑马却是遇上了二皇子呢!”
马妈妈闻听立时神色激动,上前几步来问道,
“少夫人……少夫人……您瞧着二皇子身子可好?”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瞧着身子倒是不错……”
心里却是觉着燕守敬那身子瞧着确是比上一世好了不少,只脸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青白,也不知他在皇宫之中是如何度日的。
马妈妈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
“身子好便是好事……老奴离开大内已是有三年,二皇子的性子向来温和不争,就怕他吃了苦头也不吭声,白白让人心里挂念着……”
穆红鸾听了却是微微一笑脱口而出道,
“他向来便是这样性子……”
马妈妈闻言诧异瞧她,穆红鸾回过神来忙道,
“瞧着表哥那性子便是温和的,想来自来都是不争的性子……”
这一句倒是勾出了马妈妈的心事,连连叹气与她讲起燕守敬幼时的事来,
“二皇子小时便是个好孩子,肉团儿大时便不哭不闹,任是谁抱便瞪着一双眼儿端详人,那时节大皇子最爱他,无事时便要来抱他,有一回不小心失了手把二皇子摔到了地上,我们在一旁瞧着都吓得不成,二皇子却是吭也没有吭一声,只冲着大皇子笑……”
“后头我们到了临安,宫里大部旧人都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苟延残喘为了二皇子活着,夏后入了宫,二皇子的日子便艰难起来,每日里吃穿用度也越发的克扣起来……”
“后头二皇子身边的人被夏氏想了不少法子打发走,那宫里到后事头便冷清清不似活人住的地儿,老奴见着每日里没点儿荤腥便是青菜也只得些烂叶,便想法子在宫里角落处悄悄儿种了些菜……却是没想到竟被夏氏的人发觉了……夏氏便派了人召二皇子过去问责……”
“老奴怕牵连了二皇子便自己出来担了这责,老奴原想着拼着一条老命不要吊死在她慈元殿的门口,不过蒲国公派了人寻到老奴,说是宫中自有人照应,让我留着一条有用之躯,日后也好再伺候二皇子……老奴听了话这才出了宫来……”
马妈妈说完话,取了帕子擦脸上的泪,一抬头却见穆红鸾却是已泪流满面,倒比自家还要伤心一般,
“少……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