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雪的皇城大内(太极宫),最北端的西内苑里却是昼夜都是烟气氤氲弥漫不止,而成为了时下百废待兴的长安城中,最为独特的一道光景;甚至有好事之人专门给起了个长安第二十九景的名号——“西内烟雪”。
当然了,作为实质上的真相是,在皇城西内苑已经建造完成十几处,通过烧煤加热和驱动的大型锅炉厂房已经开工运转;并且开始向着皇城大内北侧的玄武门和芳林门之间,从承香殿到延嘉殿、甘露殿之间已经完成初步管道铺设的建筑群落,输送热水和暖气的试点结果。
而在西内苑的含光殿前毬场旧址上,则是仿照了江陵后宅的所谓“蓝顶天宫”模式,用运过来的材料重新搭造了一个彩色玻璃镶嵌而成的大型温室,作为周淮安的日常越冬和避寒之所;也是他在冬日里用来处理公务和接受觐见、召开小规模会议的场所。
因此,这种在江陵已然是司空见惯的室内保持温暖和绿植盛放的情景;放在那些新归附的北地人士和那些形形色色的藩部首领眼中,无疑就是巧夺天工或者说是夺取天地之造化式的奇景;而起到了某种充满震撼性的惊吓和惊为天人,敬若神明一般的潜移默化效果。
再加上了西内苑中,那些从西海池和龙首渠内引水的锅炉工场所提供的热水和蒸气,通过铺设的地下管线而弥散在那些玄武门和芳林门之间,被当做大都督府主要机构和内卫驻地的宫室当中;因此,也造成了这段时间以来都是笼罩在一片仿若是仙雾飘飘的水气氤氲当中。
而让每一个穿过这些地方前往西内苑觐见和请示、汇报工作的北地人士,都不免充斥着某种惊叹、敬畏和虔诚、恭顺等种种情绪的往复洗礼。而对于原本大都督府所属各级人员来说,则是变相的提高了他们在冬日里的工作效率和积极性。
一时间,就连每天留下来加班加点的人次,都变得居高不下起来;道理也很简单,留下来加班可以继续蹭公家全天候维持的暖气和热水,还有随时可以保温和加热的饮食供应。而不用奔走于住所和办公场所之间的那段顶风冒雪的路程。
因此,许多人干脆将铺盖和食具都厚着脸皮搬到办公场所来,然后吃着公家提供的热汤饭食,在角落里帷幕一遮就可以暖融融的安然入睡了。如此下来,他们别说是后世黑心资本家鼓吹的996之外加班不要钱,便就是天天被007也是甘之若饴的。
乃至能够留下来的甲板和值夜的限定名额,因为僧多粥少而成为许多人争着抢着,最终需要进行摇号和抽签才能够决定的美事;事实上,若不是督府上下有着严格的规定和章程,其中一些人甚至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窝在其中,乃至将亲眷子女都接来一起过了。
而就在这种奇异而热切的气氛当中,长安城西也随着重新开放的通化门,再度迎来来自河东告捷的露布游街。就在高举着露布游街的告捷使从通化门门入内,又南向春明门,延兴门的方向,将要绕城一大圈而将大半座京城惊醒起来的同时;
关于北都光复和河东之战进入收尾的消息,也顺着永嘉坊和兴宁坊之间的横街,快马奔驰着径直送进了距离皇城大内最近的安上门内。周淮安也刚刚吃过了百仁焦果和饧麦羹的早食,在被称为温室殿的玻璃暖房中,审批了好几份夜里加急插队的文书。
又询问到正在北(外)苑当中的未央宫和长乐宫旧址上,营建的军工研发和武器试验场的规划问题。就见到正在暖房下层的茵绿草木之间,等待觐见和汇报工作的人群突然有些骚动起来,而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小跑过来一名当值的虞候官,顿身在木板阶梯下高声喊道:
“王上万胜,幸蒙将士用命,而河东人心所归,北都已下。。”
而随着这个声音持续回荡在温室当中,正在温室下层等候的那些人群也哗然起来,而又纷纷变成了当场礼拜的一致动作,齐声恭贺道:
“王上真乃天命,”
“此乃天佑太平,”
毕竟,这意味着大唐开国以来就确立的三都,具已落入太平军的掌握当中;而且与成都、扬州等后来所追认的陪都不同,着太原之地乃是高祖起兵的龙兴故里,至今还在当地行宫(晋阳宫/大明城)当中留有专门纪念此事的起义堂,而四时香火不堕。
因此,如今的北都易手之后,不但意味着太平军已经获得了河东腹地的核心和胜形首要;也代表着李唐最后残存的一点气数和象征就此断绝和更易,而正式拥有了对于天下名分和至理大义的宣称权了。用后世的话说说,就是龙脉既断,天数易手。
而随后,周淮安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按捺住,这些人过于荡漾和难以抑制的激昂情绪,而不至于当场向着当场演变成集体劝进的方向偏移而去。然后再仔细的询问起相关的细节来,毕竟对此他也是有些意外和多少懵逼的。
不是说刚吃了一个少有的大败么,自己这里才派出支援和信使前去安抚和鼓励对方一二,怎么就突然效果好得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士气爆棚,直接把本以为要在拉锯和对峙当中,围困上一整个冬天到开春才有可能决战的太原巨城,给几天功夫就打下来了:
“这么说,不但北都城打下来了,还顺便收降了雁门以南的各州县,又在接管的雁门关内,顺手坑了一把李可举和他的燕军?”
“是先行抵达的杨师厚,在关内设下埋伏放火围攻,以雪崩截断其后路和援军,最终杀获各数千燕兵,李可举本人却是不知所踪了?”
“赵引弓所部在忻州定襄城堵住了李克用的鸦儿军,先是受挫数阵但是纠缠不放,坚持到了骑步营来援,遂先败后胜大破之。”
“其后,于道途追逐中,俘获了伪晋王的妻妾子女数十人。但是李克用本人下落不明,尚在紧张搜捕当中?”
“什么?在雁门城内负隅顽抗到最后的伪朝晋王世子李存勖,也不免身负重伤之下给捉住了?”
周淮安不由微微叹声道:
“北都城落后,大多数后唐小朝廷所属俱以束手成擒或是阵前伏诛,唯有藩汉马步军总管李嗣源突走东城,而暂且行踪不明?”
询问到这里,周淮安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既视感来。
好,既然这位因为在另一个时空线上爱好音乐和戏曲,而宠幸倡优酿成兴教门之变的身死之祸;乃至成为后世仅次于梨园祖师唐明皇李隆基,的戏班祖师爷唐庄宗李存勖已经到手了;那还有一个在另一个时空线上,因此取而代之的唐明帝李嗣源继续在逃,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事情了。
“这么说,李嗣源逃走之后,北都东城内据守的李存信(张污落)见大势已去,主动开门请降了,并且还交出那些太原大族的阴私,作为投献手段?”
他再度摇了摇头。好,加上之前被俘的李嗣昭等人,被阵斩的李嗣进等人,历史演义和古典传说中晋王李克用麾下的十三太保,眼看就在太平军手上或抓或降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或死或逃都不成什么气候了。
其实到了这个局面和形势下,就连在套平均变相扣押和监管当中的李存孝,也变成没有多大意义了。不过当年看了武侠老片《铁血十三鹰》所留下来的某种情怀驱使下,周淮安还是愿意给他们各自一个机会的。
比如,这个李存勖在例行的巡游展示之后,可以考虑送到宣教部门去学习表演好了,这样也可以所偿他在另一个时空被称为戏子皇帝的兴趣和爱好了;还可以顺便躲过壮年早逝的命运,获得多活几年乃至终老的机会。
而在历史演义和评书故事里,号称五代第一猛人的李存孝,也可以效法李罕之、杨师厚等人,去做被限制使用的教练官,然后再根据日后改造的表现,决定他是被流放边疆监管一生,还是得以复出启用所长的机会。
至于阵前投诚的李存信,那也算是个特殊人才,在历史上号称是聪敏多计,少善骑射,能四夷语,通六蕃书。如今还掌握了北都那些门第的隐私和后唐小朝廷上下的许多机密要务,在短时间内还是有点用处的,所以就交给敌工部发挥剩余价值了。
而那个李嗣昭,原本是打算让他带着一群旧部,去功德林里好好的反省和改造一番好了;但是看在他劝降了雁门关内外的上万守军,还变相逮住了李存勖;就放到訾议局里去充当一个受限制使用的特殊顾问身份。
如今,在首席军事訾议杨师古的名下,就有这么一个专门的特设机构,来收容那些形形色色有着特殊来历的专长人士,并且在他前往西川坐镇之后,继续在日常工作当中发挥着相应的作用。毕竟,作为新兴政权的领导人,需要处理权衡的事情太多,是很难时时刻刻都能保持冷静和全局观的。
这就需要身边永远要有相应的明白人,在个人情绪大过理性的关键时刻,发挥类似保险闸和刹车、冷却液的作用。这个明白人的广义概念,不一定要关系多么好,或者地位多么重要,或又是执掌什么要务,甚至可以是曾经的敌人和对手;但一定要保持足够上下沟通的渠道和层面,以及更多可以选择的可能性。
而河东方面的军事战略即将暂告一阶段,接下来所面临的问题和主要矛盾,将会从战争模式迅速转为政治和经济层面上的重点工作。相对于那些逃散于野的败兵残卒,自然会有野外的严酷气候来变相的消灭他们。
然而河东太平军眼下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却是在晋军果断的“清野坚壁”之后,在晋中平原到太原盆地之间的城邑,所制造出来许多嗷嗷待哺、饥寒交迫当中,几乎每天都有人不断死去的地方百姓。这对于即将缔造新秩序却又缺少人力资源的太平军而言,无疑是个严峻而艰难的双重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