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朱三这想要和我联姻?愿意以河南一府七州之地归附为聘。。你们相信这种事情么?”
周淮安有些表情古怪的说道;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儿女才出生没几天,就已然被人给惦记上了,还是那只五代活曹操。
“我家这位三郎啊,自小就不是什么省心的人物啊;现在居然又异想天开,我那弟妹也是妇人之见,还请莫要见怪。。”
在旁的关系人士第三军中郎将朱存,却是脸上无奈的摊手道;
反而是首席军事訾议,仿佛永远那么儒雅淡定的杨师古微微一笑道:
“以个人之见,以八州求聘只是名义上的托词,实际上乃是这位东都留守藉以儿女婚姻,而想向王上求取一个保证和退路。。”
“这么说,朱三那儿是遇上了显而易见的难题和困境了?”
周淮安若有所思的道:
“当是如此,我这三弟素来是个很有主意又格外坚忍的人物;若不是极大的艰难困阻,断然不会轻易与人低头的,更不会说什么举地归附的。。”
朱存却是毫不客气的道;虽然有个亲兄弟领兵在外独具一方,但是他的立场和态度反而一直都很持正,不偏不倚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难道是因为当地的蝗灾?”
周淮安心中一动道:
“或是如此了,根据洛都城内的谢瞳等人来报,河南开春之后的蝗灾甚巨,过州掠县遍地皆赤,只怕许多地方收成就此枉费了。。”
有资格接触到大部分情报汇总工作的杨师古点点头道。
“如此说来,只怕是整个河南、中原之地,都难逃其害了。。我们也要早做准备,以防万一了。。”
周淮安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蝗灾这种东西可与水旱等局限在某片区域内灾害有所不同,是会吃光了一地的作物和植被之后,在天然本能驱使下进行大范围移动和迁徙;堪称流动的天灾。
因此,光是消灭喃虫来控制住一州数州的蝗虫是远远不够的;在其他地方孕育出来的蝗虫依旧可以继续飞过来祸害。乃至沿着黄淮平原的平坦地势而足以蔓延和泛滥到整个河南全境去;而当地的各方势力可谓是错综复杂,就差没打出狗脑子来了。
因此其中有能力也有意愿进行治理和防患的,也就是都畿道的朱老三和天平军的曹翔,与太平军关系密切的这两家而已。但是事实上这两家能够做到事情也是相当有限,根本比不上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全民发动起来,一边悬赏灭蝗一边以工代赈的太平军。
因此,做好最坏的打算是必须的。如果河内灾情演变而令蝗群继续壮大下去,甚至有可能北上越过黄河,或是飞过更加狭窄的淮水祸害到如今,正在太平军控制和主导之下进行春耕抢播灌溉作业的淮南境内。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蝗灾周期结束之后,所导致当年作物颗粒无收的大饥荒,中原各方势力因此走投无路的发生溃乱和火并,或是铤而走险的进行军事冒险,以掠夺对手和消耗多余人口,等等一系列内卷化的连锁反应。
这对于眼下正在一边稳步发展,努力通过聚集人口屯田和大型公共设施营造项目,消化新占领的江东淮南地区;一边维持着关内、东川、西川、山西等数条战线持续作战的大都督府,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
这意味着一河之隔的河南、淮北境内一旦有所重大变故,位于淮南的太平军除了一个新编中的第十二军之外,就再没有足够可以干涉和介入的力量了。
当然了,太平军也可以继续隔岸观火,看着心如困境的各方势力在北方中原大地上打生打死,甚至还可以居中拱火和挑拨,以为多头取利。最后相互内耗的千里不闻鸡犬、人烟绝迹的情况下,在从容介入收拾残局,无疑要更加省时省心的多了。
但是就实在有悖太平军要生民求活的初衷,也有悖自己所带来的现今理念和知识,而与历史上那些传统意义上薄信寡义、只求个人称霸野心的帝王将相式冷血雄主们,还有什么区别么。
虽然眼下,太平军一直在通过扶持其中的某些势力,而维持一个地区均势和相对的力量平衡,也从中互补式的获得了大量的利益。但是作为基本的底线,被杀的遍地白骨累累的中原大地,是决计不符合利益诉求的。
至少在还有一线可能的前提下,有所作为总好过不作为的结果。想到这里,周淮安突然对着朱存开口道:
“其实,这个儿女之约,也未尝不是可以商量的。。”
“王上,此事还请三思。。这不过是他一时的妄念。。”
朱存却是有些惊声道:
“如果能够让将士们少流一些血,让地方士民百姓多保全下一些元气的话,我一个小女的未来婚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既然生在我家,自然不免会担待上相应的干系了。。”
周淮安心中难免百感交集的沉然道:没想到自己还是走上了古人的老路了,这难道就是身为上位者的代价么。
“这岂不就是当初扶持彼辈的一番用心么!看中的就是他还算能够善待和保全百姓的作为。。只是回头私下告诉那朱三一声,想要做我的亲家,光靠一府七州的这点聘礼可还不够,我需要他更多的作为。。”
然后,他又对着朱存道:
“老朱,须得你重返淮南坐镇当地的局面,既是协助淮南善后司抗灾备荒计,也是甄选当地编管劳役的那些淮南、淮西旧卒,给我增扩处二十个以上的补充营和暂编营来。。。”
“除了疏通漕渠、加固河堤、开拓灌溉和修路的人手之外,其他的建生军和劳役营序列,尽可由你一应调遣和征用;稍后我会下令浙东、浙西已经编列完毕的部分水军北上,进入淮水游曳和警戒,确保数条淮上难民流亡的通道。。”
“同时,来自岭东和安南的入库夏粮,我也会下令通过海路径直转运至广陵城外,以备地方不虞;衙下大都督府能够做到的就大致只有这些了。。不止你可还有什么要求补充么?”
“王上自然是思虑周全,只是属下还想额外在要一百名大讲习所生员的优选权。。”
认真听完相应任命和部署的朱存,亦是满脸郑重异常道:毕竟,能够让他这个关系人等重返淮南,而不避嫌的专任相应事物,固然是莫大的信任和看重,同样也是天大的责任和担待。
“一百名的优选太多了,其他部门和地方州县都争夺不过来了,只能给你二十名的优选,再加上八十名的复选资格。。”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打了个折扣。
毕竟如今大都督下最抢手的资源之一,就是这些大讲习所体系下的结业生员。而为了应付西面数条战线维持占领区和后方补给线的需要,就连那些实习期中的生员都被压缩了期限,而赶鸭子上架式的拉出来应急了。
而在朱存领命出来之后,却是忍不住放缓角度等待了片刻,才迎上稍后出来的杨师古道:
“杨訾议,方才你怎声就一言不发呢?这结亲之事委实非同小可,好歹也劝谏一二啊!”
“我又能说些什么,王上为了天下生民计都不顾己家了,身为臣下还能逆势而为么?”
停下脚步的杨师古却是坦然以对道:
“更何况,我观这位洛都留守所求之意,更多是名义多过其实的;再加王女才出世,尚有一二十载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将来。。”
——我是说不清的分割线——
与此同时的河南进内,与太平军相关另一大势力——天平镇境内,大野泽北岸的郓城南水门外码头上,形容越发英武而气度沉厚的天平军留后曹翔,也在翘首以盼的看着波光荡漾的水面上,缓缓靠岸的一只满载的船队。
随着他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就见已经口岸的河船上跳下一名年轻的军将,小跑快步的蹬蹬冲上前来而抱拳半跪行礼道:
“参加曹帅。。”
“子敬辛苦了,这一路过来可还安好。。”
曹翔伸手将这名同样年轻的亲信扶起来道:
“幸不辱使命!仰赖兄弟们用命,也是依仗曹帅威名,路上虽有些波折和耽搁,但总算是如数转运回来了!”
名为子敬的军将这才恭声道:
“折计米麦三万四千石,特制浓缩干粮六百万斤,荤素罐头三十九万只有余,又有蛋粉、板糖、酱干等物。。只是如此置办下来,属下不但将用尽了带去的财货,还赊下八千多缗的挂账。。”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了。。”
听到这些数字,俨然超过心中基本预期的曹翔却是颔首赞声道:
“路上前半截倒还好,出了鲁阳关也有人护送穿过豫州全境的;到了许州境内就有些乱象不止,只是还未有人敢犯虎威。。”
年轻军将又道:
“只是过了殷州到了颖水之畔,就俨然可见当地漫天飞蝗扑卷如云,遍地草木皆秃;时有成群流民盘踞于道旁;路过陈留、襄邑时,疑似当地守军亦是远远跟随了一路,但是终究未尝有所妄动。。”
“而至汴境乱象愈发难支,持械子弟横行乡里而路上多有横死,寻常商旅亦是绝迹。。。待到了郭桥登船当夜,便就有明火持杖者争相来攻,以营柵弩箭对射至天明方才徐然退走。。”
“而后换船入漕西进,亦是夜夜有成队人马举火跟随,又有贼人于漕河中设障塞,乃被斧锯析断而过。。。期间赢弱伤病折损大畜六十七头,又有百余儿郎为流矢所伤。。。”
“够了,你们得以安然归来,便就是最大得万幸了。。其他毋庸多说了,先下去好好得歇息!”
听到这里得曹翔却是打断他道:
随后,在大量粮食物用转运进郓城中得大片欢呼声中,曹翔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眼下刚得了一大批粮食得进项,但这弄不好就是今天最后一次,借道友邻境内获得补给的机会了,而要在接下来过上很长一段时间紧巴巴的苦日子了。
毕竟,开春之后相继爆发得蝗灾,不但让原本盘踞在泰宁军境内,相互角逐得各方势力暂且罢战息兵而自顾自的。也大大打乱了他于地方休养生息和生聚实力得步骤。然而,正所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下来一个消息再度打乱了他得心境:
“什么,蔡州贼大举兴兵了?现在正当春荒时节,他们哪来得粮草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