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广陵城下,残余的营垒之中,金属与皮革,汗臭与血腥、烟气与灼烧的混合味道,随着蠕动的人群而依旧弥散在空气当中;但是至少令人觉得无比倦怠与煎熬的激烈战斗已经结束了。
“清点器械。。”
“搜寻伤员。。”
“重建防线。。。”
“转移炮垒的位置。。”
“再向城墙推进两百步。。”
身上还插着几支折断的浅浅箭簇,袍服都被再度染红的钱具美,也抖落下刀鄂上的残余血水;才觉得缠紧的虎口已然在使力当中迸裂开来,而火辣辣滑腻腻的浸满不知道是血还是汗水,而几乎要握不紧这把武器了。
本来身为领军的大将他本可以不用再身先士卒的冲杀在前,只消殿后和居中指挥协调便好。然而出于某种不足道也的缘故,他也必须亲身带队追击退去的寿濠军,才能就此获得最大的成果。
因为,经过这连日的战斗之后,他不免产生了明显的感觉和体悟;以如今会下这些太平军将士的训练、装备等军事素养,再加上相应的纪律操行和组织度,根本无须他像在杭州八都时那般的劳心费力,就能支使运转自如。
而且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就算是一时没了他这个副将的居中坐镇和指挥,这些部下也能够依靠练兵时积累下来的某种天然惯性和本能的对应,继续与敌坚战和对抗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算大都督府临时再换上一个其他人来暂代自己的位置,也未尝也不能以此按部就班的对付一时或是稳住局面,乃至等待相应局势变化和后续支援的手段。
而他也不止一次看到,在麾下奔走奋战的那些都尉、别将、校尉和旅帅们,在相继阵亡或是负伤之后,自然有人依照军阶的顺位使然,几乎是毫无混乱和间歇接替继续战斗的位置;
直到最基本的建制也无法保全,才会在事后重新归列和补充到别部去。或又是以此为框架重新补足了兵卒和器械,顿时就可在很短时间内恢复了最基本的战力规模。
这一方面固然大大削弱了作为领军之人,在行伍之中可以发挥的影响力和充满个人特色的操作调整余地;但是同时也大大提高了相应军将,能够采取临机权变的空间和战术手段发挥的上限。
这也许就是太平军,能够自众多草贼军中籍没无名的一部,突然间崛起于两岭而在短短数年之内,就席卷大半个江南,横扫十数路朝廷军镇而罕有敌手和败绩,的基本根源和本质差别所在!
只可惜他麾下正儿八经配属的经制战兵始终有限,更多时候还要靠那些江东征发的新兵和辅卒之流,来作为战力上的补足和充数;在多数时候守势尚可,但是在主动进攻的斗志和坚韧性上就差了了不止一筹。
不然就算是面对淮南杨行慜这般据有坚城重兵的一时骁雄,又何至于打成这种先上风后失利的局面呢?或曰说,他在杭州的石镜都时,若是麾下都有这种成色得话,莫说称雄与地方一隅,就算是江东三路也可以一较长短了。
或者说自从那位大都督带领的太平军出现在着世间之后,许多事情都已然与过完不再一样了。依照他在大讲习所所学到的那些新事物,就怕日后依靠战将的一时武勇和个人手段,就足以改变战局态势和胜负对比的概率,将会越来越远、越来越少了。
这对于他这般有志于世间大有作为的军将,固然是一种时不我待的悲哀和无奈,但同样未尝也部是另一种让大家在同等机遇下齐头并进,百轲争流于新时代的变相鞭策呢?他做想着顿足在一处残破的柵墙边上,就听见城头再度传来一阵隐约的金板声。
随后他似有所感的抬头望去,就见从靠近城墙的那些堑壕里纷纷冒头出来,一股又一股衣甲鲜明而整好以暇的敌兵,就此前后交替掩护着缓缓向着向着正在闭合城门退走而去,钱具美忍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忍住了再接再厉紧随追击的诱惑,不然的话,只怕当初用来埋伏和算计出击守军的那些手段,就会落到自己身上了。然而,接下来城南方向也传来期待已久的熟悉鼓号声和隐约的嘈杂嘶鸣,却是突破封锁前来增援的太平水军,正在于那些退却的交锋。
到了这一刻,钱具美皲黑泛红的脸膛上才像是彻底一块石头落地,而顺势跌坐在了倾倒的柵墙上,而招呼左右上来解甲和处理身上残留的箭簇。有了这些太平水军的呼应和支援,他也不用再强打精神,为剩下这八千多士卒和五千多民夫硬撑下去了。
而在广陵南正门的城头上,杨行愍也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在城下,在遭遇漕河中悬挂太平青旗的舟船烟火打击与来自沿岸步卒的冲杀下,已然溃不成军的千余断后兵卒,无奈且又绝望的乱糟糟聚在提前紧闭的城门前,大声叫嚣和死命拍打的情形。
“向城下喊话!让他们马上绕到北城去,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交代完这些,他就头也不回下得城来,就见到另一名庐州将领王景仁靠过来低声禀报道:
“督率,来自寿州的一众亲眷,并同楚州相继撤下的三支人马,昨夜已经顺水抵达了天长湖,并大都接应入城了。。”
“这便好了。。”
杨行愍听到这个消息不由脸色少雯道:他主动抽空了作为基业的寿州和老家庐州等地的全部驻守力量,形同变相放弃这些地方,岂不就是为了入主扬州的这个关键时刻么。现在,既然错过了击溃或是更进一步削弱城东之敌的机会,那接下来便就是回到之前的长期攻守相持了。而这些家眷的迁移完成,也代表着军心的进一步稳固。
当他回到了已经被清理一空各种残破废墟,又用绢帛彩表重新妆点起来的淮南节衙。在壁绘彩雕云龙出海的正堂端坐下来,就见另一名亲军都将李德城上来拱手汇报到:
“督率,衙内死难之骸已经全部清理出来,并且使人仔细分辨过了。。”
“嗯。。”
杨行愍不由哼了声让对方继续。
“其中涉及高氏一门亲族子弟并眷属,共计五百一十七口俱在其中。。只是,太尉(高骈)似不在其中。。。”
说道这里李德城有些吞吐起来:
“什么!”
杨行愍不由睁眼沉声道:
“小的们已经在衙内、馆院各处穷罗上下,并且到处掘地三尺,就连多年前掩埋的尸骨都起获了多处,就是未尝见的太尉踪迹啊。。”
李德城却是心胆战战的跪地颤声道:
“好了,你且起来。。都是我麾下的大好儿郎,何须跪着说话。”
杨行愍的这一阵光火似乎来得快、消弭得也快,而重新平声道。
“既然事至如此,也非尔等之过;接下来传我令去,替太尉满门好生觅地安葬便就是了。。再召集城中僧道方士之属,就说我要为太尉举办大祭,以为安魂告慰之礼,须得一个不差全数到场。。”
“遵命,属下这就前去筹办!”
面有些困惑李德城在站起来之后,随又恍然大悟的连忙应声道:
就在他告退之后不久,又有一个人被带进了大堂内来;却是昔日权倾淮南的内史吕用之。只见他如今一身素服批发,更有一种洗去繁华浮躁后,返璞归真似得的天然道骨仙风。只见他主动的对着杨行愍打稽道:
“多日不见督率可还安好。若是自觉劳神竭虑的多了,我这自有相应固体安神的黄巾丸和紫牙丹可为奉上;”
“若是军资尚有不足,我尚有数处埋藏可为襄助,亦可设坛做法号令城中民家踊跃献纳之:”
“或曰晓谕城中丁壮,令其踊跃从军以为福报呼?,哪怕军中人心有所不安,我亦可设坛施法以定之。。。。。。”
“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只想你打个商量,暂借大好头颅一用如何。。”
杨行愍却是冷笑了起来,到了这么一步这厮还想着继续装神弄鬼的胡混下去么?这到底是想要求活使然,还是平日里欺人欺心太多了,就连自个儿而信之不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