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阿母。。敢问安好呼”
周淮安对着主动初迎的曹皇后拱手行了个礼数。说实话以一个现代人的认知和三观,要对着这么个不甚熟悉的古人叫出来,实在还是有些羞耻和不自在。
但是好歹对方与自己一贯亲善可靠还出过大力帮过忙,更是有着特殊身份名义上的便宜长辈;哪怕身为一方大势力的执掌这,稍加礼遇一些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所以他接下来的话就越发的流利起来:
“诸事亢繁而未能早早前来拜会,倒叫阿母受惊了。。”
“大都督言重了,妾身怎敢当的如此大礼。。”
但是曹皇后却是在闻声之前抢先一步上前,把臂托住他的动作面容诚挚的道:
“如今长安内外举目无助的危亡之际,唯有大都督亲自领兵来救,这份恩德与盛义却是着世上最稀罕的事物了!!又何敢厚颜自居以尊长呢。。”
“但无论如何,都是您将药儿一手养大,又成全了我的这番姻缘不是;”
周淮安亦是心中暗赞,而越发自然起来道。
“如今药儿因故既不能侍奉膝下,便就由我来代行问候和稍行孝敬之道,也是情理中事啊。。还请阿母不要介怀才是。。”
“药儿有心,你也够用心了,却让妾身不胜快慰在怀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妾身僭称一声‘之行’可好?”
曹皇后却是越发动容,而眼中隐隐水色的叹声道。
“本是自家人等的干系,理当如此了。。我这儿正好有几封药儿的手书以及特别交代的一些敬奉之物,好与阿母分说一二。。。”
周淮安亦是点头笑道:
“这孩子有心了,只是之行你身负一方大业,行举都是万众所嘱,怎么也可以由着她的性子来呢。。”
曹皇后却是有些半真半假的责怨道:
“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的举手之劳而已,阿母无须介怀的。。”
周淮安轻描淡写说着心中越发赞许起来。至少这位便宜岳母的情商和人情事故,还是颇为知趣得体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早年义军到处辗转流离的兵马戎碌当中,把红药儿养护成那个羊羔式害羞内敛的性子呢。
而这一番话语攀谈下来,曹皇后心中不免一块石头落地下来,对方既然肯称呼自己“阿母”而并非“中宫”,那就是承认了身为女婿/半子的身份和立场,而不仅仅是大齐皇后这个看似荣耀尊贵,却是危机无限的尴尬和虚浮身份。。
而见到这略显和睦而融洽的一幕,在场陪同的众人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也代表着那位便宜长公主,在对方的额家宅之中颇为得宠和看重;而各自表情变得更加宽释和真挚起来,
至少她们不用担心下一刻就被拖去徇死,或是沦落在官军手中生不如死的下场了;甚至还有人变得心思泛活起来;既然这位中宫都如此看重和卑躬虚膝与这位大都督,也许在他麾下代表了某种出路和机缘呢?
好生陪着说了一些日常之后,周淮安才转到某个正题上开声问道:
“敢问阿母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如今城南初定,但是城内尚有许多旧朝官军。。。”
“之行的好意妾身省的,然而身为大齐的中宫所在,受王上所托而看护家门和内眷的职分所在,固尔如今只要有所一息尚存,妾身自当要与之同在;若是出了这长安城又算得了什么呢?是以其他人可以暂避一时,但恕妾身就不能了。”
曹皇后却是委婉而坚定地摇头,然后又宽声道:
“倒是有些事物,我欲交托之行以为万一的。。”
半响之后,周淮安被引到城楼侧一个空间颇大的藏兵洞,兼做临时仓房当中的时候,也惊讶的看见在被清理出来的火油柴碳背后,别有洞天式的赫然堆压了许多大包小包的袋子和箱笼;像是座小山似得一直堆到了顶上去,而让人没有多少落脚之地。
“不瞒之行,这便是我欲选的最终之所。。连带宫中带出来的一些杂乱物件家什,不虞沦于敌手就只能付之一炬了。”
曹皇后轻轻叹声到。
“如今如若来了一切便就好了,这些物件也与我别无他用了,便由之行听凭处分了。。。”
“阿母尽管放心,有我和药儿在,必令您老余生无虑。。”
周淮安亦是有所意动和心领神会到:
然而,接下来在清点和整理这些物件的时候,他还是冷不防被其中显露出来的珠光宝气,而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顿时明白了曹皇后要求自己亲自点收的缘故了。
因为这些所谓的家什物件,赫然都是带有宫中铭记或是内造式样的珠宝珍玩、金玉器物,甚至连字画古董都有;就这么随随便便层压叠高的堆满了大半个仓库。
这怕不是她在仓促之下逃离时,把皇城大内能带走的细软轻贵之物,都给一股脑打包带过来了?勿怪之前官军会如此疯狂的攻打过来,估计也有其中的缘故所在把!
真不要低估了女人的偏执心啊!周淮安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起来;然后又为她果断亦然丢给自己处理的决心,而感叹不已,这位便宜岳母倒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而在另一个地方,已经回到自己下榻之所的曹皇后,也像是抽空了全身的精气神似得而又如释重负的躺倒在软榻上再也不想起来,而任由一名近侍女官连忙揉捏其肩背来。
毕竟,面对自己那位征战扫平了大半个南方之地,而不知道灰飞烟灭多少大小势力,让无数大族豪姓家破人亡的“佳婿“,让他当面亲口喊上一声”阿母“,也是令人颇为亚历山大的事情。
”娘娘,您不惜舍命带出来的这些什物,难道就这么都交出去一点儿不留了?“
这名近侍女官悠悠然的开口道。
”留?,为什么要留?,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以为眼下还能守得住这些么玩意么?“
曹皇后突然睁眼瞥着她连问到:
”难道。。“
女官不由露出惊色,
”没有什么难道,”
却被曹皇后毫不犹豫打断道:
“以人家半有东南的格局和气量,也未必看的上这点东西;但是咱们也要有眼色和态度,更不要有有多余的妄想和授人以柄。我更怕的是继续压在手里,身边会有眼什么皮子浅的动了心,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念来,那就真面上里子都得难看了。。“
”那。。。娘娘就真不留一点以为傍身么。。“
女官沉默了片刻又道:
”抠抠巴巴这点利头作甚,你好歹也是随咱见过富贵大场面的,“
曹皇后愈发不以为然:
”咱有个好女儿,就算此时此刻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衣食无忧荣华体面赡养余生了;可是你们呢,你们这些跟了我也有些日子的老人呢。。人家凭什么好生供养着你们。。我这也不是想要顺势为你们谋条出路而已。。“
”娘娘。。。“
女官不由表情哀泫的低头下来。
”难不成你还想着是寻机躺倒王上的榻上去,好叫我一声姐姐不成?。。“
曹皇后突然有些诛心道:
”奴婢万万不敢,“
女官顿然大惊失色的扑倒在了脚边哀声道:
”就算你继续留在大内,终究有天还是得被人给指出去的,不是给王上身边那群老东西做姬妾,便是赏给哪个粗鄙之夫,你真的甘心么。。“
曹皇后这才缓下口气道:
”至少咱女婿那儿,可都是一群年富力强功名成就的少壮郎君啊;其它的不说,至少比那那些富贵之后,就不拿女子当东西的老家伙好上百倍了。“
”我原本还想和小曹(师雄)好好联宗,眼下也都不成了,就让你嫁过去如何?或者说你有什么看中的年轻俊彦,也可以说来听听,是否可以成全呢?“
曹皇后瞅着脚下不再说话只是微声抽泣的女子,心中却是暗自叹息着下定了将她嫁出去的决心;正所谓是危难之中见人心。但是现在反倒是事情缓和下来之后,自己身边的人先产生了别样心思么。
她自然还有没继续说出来的另一重意思和用心所在。在这长安城里享受贵为皇后的富贵荣华之余,在黄王的那些老兄弟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更有地位更加光鲜的摆设和赘附之物而已,又有谁真正放她在眼中呢。
相比之下在太平大都督府那边,无论是柴平、曹师雄、王蟠、王重霸。王重隐等人,还是朱存、张居言之流,莫不是义军出身的小字辈,或是底层将校的出身,其中也不乏受过恩泽和有所渊源的存在。
她当然也不指望籍此谋求更多的权势,或是以此为后宅干涉政事的发端,只是要作为某种潜在的保障,和必要时候据有一定倾向性的间接援力而已。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郓州歌姬出身,能够在乱世中努力的学着适应和改变自己,才得以与黄王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到现在,而不是像那些其他病死、失踪、走散的姬妾一样,泯然无名于道途而贵为新朝大齐的皇后。
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真是身心俱疲的累了,更不想强颜欢笑着让别人的孩子喊着口不对心的“母后”,而继续疲于对付那些各怀心机的女性;所以才动了进一步依靠自己女婿的心思。
当然了,这些聚附在身边未曾离弃的人等,有机会她也不吝给顺带某个出路,或能派上个用处也是不介意的。曹皇后就如此思量着在越发密集起来,却又让人格外安心隆隆轰鸣声中,沉如梦、乡想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