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严酷的自然环境更锻炼人的了。
在五十多天的航行后,星野菜菜蜕了三层皮,晒成了一个黑炭头,但一双眼睛更加明亮了。与之相反,也没什么比大自然更能摧毁人的意志了,西九条琉璃更蔫了。
他们途中发现了一次船只,但风帆时代逝去后瞭望手似乎都懈怠了,无论他们怎么呼喊都没有引起船只的注意,甚至打了信号弹都没用,只能无奈看着遥远的黑点缓缓消失。
遇船没有获救,这给了西九条琉璃致命一击,吉原直人陪着她看了三天星星才算让她又好受了些。
除此之外,他们还路遇了六次海鸟,发现了一片珊瑚暗礁,捞起过一块塑料泡沫板,接受了三次暴风雨的摧残。
刚经历的一次暴风,风速每秒达到了30米以上,几乎卷走了他们所有的当家,“好运号”渡海木筏如同脱缰的疯马在海上狂飙,完全失控,几次差点侧翻,几乎要了他们三个的小命。
接连被摧残后,木筏已经面目全非了。竹棚子缩水到快没了,只能勉强遮阳,而做为甲板存在的横木七零八落,或残或断,让整个木筏表面看起来坑坑洼洼,而帆也已经残破,吉原直人把除了裤子外其它的衣服都捐给了帆做为缝补,但它还是有气无力了。
“你也喝点水吧!”星野菜菜小心的将一个残破的葫芦递给吉原直人,小脸上满是关切,她记得吉原直人24小时没碰过水了。
吉原直人裤子也快磨没泡没了,更像穿着一个大裤衩子——要不是落难了他敢在家里这么穿,星野菜菜早把他头打肿了。
他摇了摇头拒绝道:“你们喝吧,下次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
携带的清水用了一部份,海水污染了一部份,风暴卷走了一部份,剩下的这些吉原直人尽量不想碰,以防短时间内不会下雨。
他觉得他靠鱼汁还能再顶两天——将鱼用布包好用力绞,或者干脆在鱼身上挖洞,流出来的水是勉强能解渴的,但味道嘛……十分感人,不提也罢。
星野菜菜抿了抿嘴,竹棚子不能完全挡住阳光,阳光又夺去了太多水份,她也干得要命,但强忍着将水一饮而尽的冲动,将葫芦里的水又小心的装回瓶子里,然后用绳子牢牢绑在圆木上。
西九条琉璃刚补充过水份,脸色略好看了一些,斜倚在吉原直人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吉原直人轻轻挽着她的腰,感受着她腰上滑嫩的肌肤——没办法,大家衣服都磨损的厉害,再这么漂下去别的不说,很快大家就要集体光屁股了——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以示安慰。
临时交往了几十天,他们已经习惯亲密接触了,而这种接触更是这木筏上西九条琉璃唯一的安慰剂。
人的内心强大与否和年纪关系不大,星野菜菜越挫越强,到现在还是信心满满认为他们一定可以到达波利尼西亚底端岛屿,而西九条琉璃每次风暴过后都要消沉一阵子,认为离团灭不远了,然后过几天又会笑颜全开,想证明自己还是很坚强的。
问题是,在想证明自己的坚强时,坚强本身就是个问题了……
不到危险关头很难看出一个人真正是什么样子——谁能想到一派精英风范的西九条琉璃会被大自然打垮?
这是风暴过去的第二天,正是西九条琉璃“犯病”的时候,而吉原直人怀疑她原本就有点心理问题,加上自幼也没真正吃过什么苦头,离开了都市社会那些自幼熟悉的环境和规则后反而更像是这木筏上唯一的弱者。
她的强硬来自于别人希望她强硬,脱离了那个环境,她就有些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
星野菜菜颇有些领袖气质,这一点很像上杉香。她自身经历了大变也能坦然接受现实,不哭不闹,遇到了困难更是会主动鼓励众人。她的表情依旧坚定,就算内心也同样惶恐也能面不改色:“不要担心,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离目标更近,我们一定可以到的……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看到岛了!”
西九条琉璃默默点头,而吉原直人很无所谓,反正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的,真不行就死吧!他尽了最大努力为大家求活了,问心无愧。
三个人挤在仅能容身的小棚子里,尽量不活动减少水份丧失,一时无声。
忽然之间,吉原直人望向了棚子外,而星野菜菜尖耳朵也抖了起来,西九条琉璃是最后反应过来的,耳中听到了“呼哧呼哧”声。
星野菜菜灵巧,从跪坐瞬间便弹了起来要奔出棚子,而吉原直人一把拉住了她,抢在她前面出去了。
灰黑色的铁柳木桅杆上,打满了补丁的帆还是有气无力,但桅杆最顶端站着一只黑色的大鸟,正轻扇着翅膀整理着亮黑色的羽毛。
星野菜菜只看了一眼便惊喜道:“军舰鸟!”
这种鸟很出名,虽然展翅长达两米以上,但份量极轻,没多少嚼头,吉原直人吃过几次——这和沿途中偶遇的那些小型海鸟不同。有很多鸟类有横渡太平洋的能力,或是一路叼根枝树当落脚点,或是干脆可以在海面上降落起飞,而军舰鸟虽然是靠海而生,吃鱼过活,但它是不能沾水的。
有这鸟,这附近必然有陆地!
西九条琉璃也跟了出来,看着这白羽颈冠,黑翅亮羽,黄尖喙下方带着一个红色气囊的大鸟疑惑道:“军舰鸟?”
这名字她也听过,不过她这种纯都市女孩听过归听过,真见了实物多半认不出来——鹈类军舰鸟科分很多鸟属,大部份模样都相差极大,大多数人熟悉的都是东亚属种,像是大海鸥的那种。
星野菜菜以为她不懂,小声解释道:“这种鸟是飞行冠军,速度快,在空中灵活,以鱼类为生,但本身不会游泳,只能从海面上捡些死鱼、死水母食用,为了弥补捕食能力的不足它会抢劫别的鸟类,夺取它们捕捉到的鱼虾,所以中世纪的博物学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弗洛盖仑’(一种海盗船),而到了近代这名字成了一种军舰,慢慢就开始叫它军舰鸟了——这种鸟虽然飞得快,但它一般不会离开老巢太远。这附近有岛,而且我们航行这么久了,可能已经接近波利尼西亚底端岛链了!”
三个人站在竹棚子前盯着军舰鸟,像是看到了马上登陆的希望,而这只大鸟一无所觉,在桅杆顶上休息了一会儿便直接飞走了。
星野菜菜目送军舰鸟消失在了天际,兴奋依然不减,大声道:“我早说过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对不对!我早说过了!我是最聪明的!就像书上所说的那样,南美的大耳人渡过了太平洋在波利尼西亚登陆!我们也做到了!”
她突然有了一种自己永远正确的感觉,热切的冲到了木筏边开始张望,希望可以第一个看到大岛,吉原直人扯了绳子追在后面准备给她套上——这胜利就在眼前了,她要是出了意外那就真要吐血了。
西九条琉璃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望了望脚下的木筏,又望了望吉原直人的背影,一时愣愣出神。
虽然他们都迫切亲近一下陆地,但“好运号”体会不到他们的心情,而到了这里信风的威力大减,又用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帆,所以依旧慢吞吞的前行着,一直到了太阳西坠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过在一片夕阳中,天空中出现了零零散散的鸟群,一片一片向着木筏前方飞去。星野菜菜更肯定了,坚信前面有个大岛。
曙光来临前的黑暗总是格外难熬,夜里西九条琉璃都枕着吉原直人的手臂睡着了,而一直定点睡觉,就算在海上漂流都没乱了生活作息规律的星野菜菜表现出了少见的焦躁不安,但又不能离开竹棚,便一直在那里叨叨个不停。
也就是没袜子,要有袜子吉原直人就给她塞上嘴了。
第二天天色刚亮星野菜菜就自动醒了,急急忙忙出去挂满帆,但很快大叫起来。吉原直人打着哈欠出了竹棚子,顿时被冰冷的水汽糊了一脸清醒了几分,问道:“怎么了?”
星野菜菜正拿着一个小小的指南针在核对方向,脸色十分难看:“昨天夜里我们方向改变了。”
吉原直人一时没明白,这几十天下来他们是一直朝一个方向前进的,信风信风,真是讲信用的风,就是那么有信用的吹着,让木筏偶尔会偏东,但大多数时候是朝着正南方向前进的。他看了看帆,发现帆纹丝不动,这才恍然道:“风又停了啊……”
感觉每次停风都没好事,怪不得风帆时代水手们梦到无风带会尿床。
星野菜菜又跑到木筏边上查看了片刻,跑回来时气急败坏了,“我们现在在向西北方向前进,昨天夜里我们应该是进入一道近陆环流了……我们必须摆脱这股洋流,你去拆掉横板,我去叫西九条姐姐摇橹!”
橹是他们这木筏上唯一能提供机动力的部件了,虽然相对于大海来说微弱的可怕,但挣扎还是要挣扎一下的——太平洋下的洋流是个半封闭的循环系统,眼下这股洋流孱弱,但不管的话被携带进了主洋流,一路强迫去北极在理论上也是可能的!
吉原直人没搞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他对海洋不熟,但看星野菜菜小脸严肃,知道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一头扎进了海里。
等他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