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酒师闻言将酒瓶捧到了吉原直人面前,请他细观酒标,以确认酒名、年份以及生产酒庄没有错误。
吉原直人做为一名积年的老酒鬼,只是瞄了一眼便确认这家餐厅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至少这侍酒师是专业的,并没有只顾赚钱捡高价货推荐,而是为顾客考虑,挑选了相对合适的酒。
想想也是,曾经是米其林一星主厨,虽然不是多罕见,但专业精神肯定是有的,退休后只为老客开的餐厅更不会胡来。
这会儿让吉原直人试的是餐前酒,同时兼顾佐餐之用(注)。和餐后酒不同,餐后酒的选择多是依个人喜好而定,而餐前酒需要刺激食欲,也就是充当开胃酒。在同时还要佐餐的情况下,也不能麻痹了味蕾影响到食物的美味,甚至要求高一些,还得衬托主菜使主菜味道最佳化。
这要求就比较苛刻了,所以一般餐厅都会配有待酒师,好根据当日菜品、顾客的性别年纪、偏好等各方面情况提供专业意见。
首先,做为餐前酒不能甜度太高,否则糖份会降低食欲;其次,酒精度数不能太高,太高食客没等主菜上桌已经溜到了桌下;最后,主菜要是有用到特殊香料——这是免不了的,那就不能选择酒中也含有相冲药草或香料的酒品,免得互相冲突之下,食客吃出了奇妙的怪味,最后砸了自家的招牌。
待酒师等吉原直人点头确认酒标无误后又开了瓶,将软木塞放到吉原直人面前请他过目,让他看看烙印在酒塞上的酒名、年份是否和酒标一致,又倒了一口左右的份量请他观色试饮。
吉原直人捏着高脚杯轻轻摇了摇,透光瞧了瞧很清澈,酒水呈淡淡的粉紫色。轻呷了一口卷在了舌头上,认真分辩了片刻——甜度基本没有,应该是专选的葡萄树。新酿淡酒,果香味浓,加过一点猫草,可解油腻,但也没有像是布兰利酒那样加入太多香料。
考虑到主菜是七时羊腿,那是花了七个小时用香料和调料腌过,又用了七个小时慢火煨熟——精选的小山羊腿本就极嫩,油脂也偏多,而且羊肉本身就有独特的膻香味,又被主厨的特调香料浸透进了骨子里,应该算是口感较重的菜品。那在食用过程中,舌头被香料和食材双重刺激,味蕾难免会变得迟钝,口感也会略偏油腻,到时用果香冲洗一下舌尖口腔,想来效果极佳。
轻嚼一口嫩嫩的小山羊腿,浓浓肉汁中又有着香料的辛辣,满腔浓香。然后在舌头不敏感时用酒轻轻漂洗舌头,再来一口小山羊腿,依旧还是第一口的感觉——这个必须有!
他脑子里转着将酒吞下了肚,觉得酒精度数也不高,正适合女士饮用。他忍不住抬头看着侍酒师有些惺惺相惜——大家都是酒道中人啊!
他现在人生没什么目标,除了想躺着等死就剩下吃吃喝喝了,看着吃吃喝喝的好手,差点热泪盈眶了。
真酒道中人永远不看价格,只挑适合心情、适合时间、适合场合、适合自己的酒!暴发户才会去追求所谓的名酒,而且即便是追求到了,八成也分辩不出真假,更是喝不出好坏,基本算是喂狗了。
一般试酒到了这里只有三个选择了。一个是觉得酒有问题,比如酸了涩了,这时可以请侍酒师也品一品,如果确实是酒质不对,那就是餐厅的问题了,免费换酒是最起码的,甚至为了名声着想餐厅会整餐免单;再一个是酒没问题,但觉得口感不适合自己,这时候可以和侍酒师再交流,请他再推荐另一款,不过老客或可免费,一般客人这一瓶也是要付帐的;最后一个就是很满意了,直接点头认可便行。
吉原直人在惺惺相惜之下连连点头认可,用法语夸奖道:“非常棒的推荐,很难想出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那侍酒师一直注意着吉原直人的表情,发现他十分认真并不像普通食客那样虚应一下了事,已经很满意了,觉得这是那种少见懂酒、尊重酒的客人,又听吉原直人口音和他相近,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不过礼仪所限,他不能闲聊,便一边给三人倒酒一边笑道:“我有一瓶私酿苦艾酒,这位先生在餐后要不要来一杯。”
吉原直人乐呵呵道:“那真是太好了,只给我加三块冰便可以!”
侍酒师微笑着走了,去准备奖品。苦艾酒是用茴香、茴芹、和苦艾这三圣丁酿造而成的,酿造历史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属于大料酒的一种——特别是私酿,浊化严重,牛奶一般,但入口偏偏又柔软如水,香气更是美妙的难以形容。
吉原直人一直目送侍酒师离开,对方敢拿出来肯定不是一般货色,真是恨不能跟着他走了——那酒很难找到正宗的,古法私酿从来是只醉心不醉人,有钱都难求。
等侍酒师走没了影,他才恋恋不舍转过头来,却见麻衣心奈有些奇怪地问道:“吉原君也去过法国?法语说得很地道,也很了解红酒吗?我每年都来这里,他从没有提过送我餐后酒……”
这侍酒师是主厨的小儿子,她还是比较熟的。
吉原直人笑道:“在法国南部待过一段时间,而且确实喜欢喝几杯。”接着他又恭维道,“伯母的法语才是真地道,我口音太重了,还差得很远。”
西九条琉璃眉头又皱了起来,这男人……果真是好厚的脸皮啊,明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却能一口一个伯母叫着,毫无违和之感,还三句话不忘补个马屁。
麻衣心奈有些心喜道:“口音无所谓了,又不影响交流……吉原君在法国做什么,也是去留学?”
“不,伯母,我有段时间在法国南部工作。”
“原来是这样!”麻衣心奈忍不住和吉原直人聊起了法国。她是对法国印象很好的,算是东瀛崇西一派,而吉原直人对法国印象很差,那里排外得厉害,当年他混在非洲黑帮里差点被法南黑手党干掉。
不过是闲聊嘛,他就捡一些听来的趣事说一说,而且说得十分有意思,遇到麻衣心奈感兴趣的就多胡说八道几句,或是反过来借题发挥奉承几句,一时把麻衣心奈哄得慈眉善目,真有了三分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
西九条琉璃轻轻呷着酒,前菜基本没动过就被撤下去了,眼看着吉原直人边说着话边将那撮喂猫都嫌少的头盘划拉进了嘴里,不动声色毫无失礼之处,莫名其妙就给他吞下肚了。
汤又送了上来,是法国鱼汤,而且因是女士为主的原因,还滤去了油脂。她轻轻用勺子喝着汤,看着吉原直人用餐礼仪到位,言语得体,顶着个光头都有些文质彬彬了,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她内心是有些困惑的,眼前这个男人真是装什么像什么,而且总能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要不是他身上那种“腐臭味”还在,真以为是自己以前弄错了或是对方换了一个人。
她看似在喝汤,但一直留意着吉原直人,慢慢发现这个人真是擅长聊天啊,摸别人的心理摸得很准,每句马屁都能拍到点子上,而且也没亏了他自己——她就是低头看了一眼汤盘,再抬头那家伙面前的汤盘已经光光的了,都没弄清他是怎么喝进肚里的。
她脑补了一下吉原直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大舌头将汤舔走的情景,忍不住嘴角露出了微笑。
汤被撤了下去,换上了白肉副菜,是生鲜贝类,可以佐着浓汁吃。西九条琉璃眼看着吉原直人已经掌握了聊天节奏,将话题交给了自己母亲,只是在关键点上赞叹附和几句,便能让麻衣心奈满是兴趣的说个不停。
她看着吉原直人那满是兴致勃勃,似乎全神都在注意着自己母亲话儿的脸,微微一错神的工夫,再看他面前的盘子,又是空空如野了。
她默思了一会儿,发现从开始到现在,这家伙东西没少吃酒没少喝,还将自己母亲哄得眉开眼笑,反而自己母女二人基本没怎么动过口。
等到主菜上了桌,吉原直人更是殷勤万分,主动帮麻衣心奈切开了小山羊腿腿骨,以方便她取用最鲜美的骨髓,而话题更是已经天南地北,早就从法国南部跑到了大西洋中间的岛屿土著民喝不喝鱼汤的问题上了。
麻衣心奈聊得尽兴了,越瞧吉原直人越顺眼,轻呷了一口酒后将话题又扯了回来,问道:“对了,吉原君,目前你的投资公司经营状况还好吧?”
吉原直人垂下眼睑,他怎么知道公司好不好,他就是个傀儡,星野菜菜和户布织才是主持一切的人,不过他还是点头含糊道:“远景预期还是不错的。”
“那我也来当个合伙人吧!”麻衣心奈这段时间听过不少关于SPM的传闻,据说蠢蠢欲动中。她是自认为一片好意的,吉原直人合了她的眼缘便想助他一臂之力,反正还有律师和会计师盯着,又不用她操多少心。
至于会不会被骗,她从不考虑这些——哪个诈骗团伙敢对警务世家下手?
西九条琉璃闻言立刻剑眉微扬。她是不关心财经新闻的,在她想来吉原直人大概也就刚开了一间小公司,八成还是皮包公司。这会见自己母亲又开始自说自话,也不问一声便直接张嘴要入股,顿时有些无语。
她想了想决定要给吉原直人解个围。一个小公司要是落到了她母亲的手里,过两天董事长成了她母亲那真是一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