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特先生?”红叶有些意外地看向忽然自说自话起来的骑士,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三十年前,什么在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对方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深邃空幽的走廊,年长骑士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格外清晰。他像是没有听到红叶的话,脚步声沙沙向前走去,在黑暗之中一处地方停下:
“我当时退到了这里,而米苏小姐被逼到了另一边——”
“米苏小姐,那是谁,迪克特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不曾知道在这之前,幻境之中有人到过这里。”
迪克特仍旧自说自话:“拜龙教徒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我们团团围住,我举剑迎敌,但剑被击飞了出去。”
红叶终于听出一丝狐疑。
她回过头去看帕克,帕帕拉尔人也一头雾水地向她摇了摇头,摆着胖乎乎的手撇清责任:“别看我,我什么也没干,这不关我事!”
“我又没说关你的事情。”
“那可不一定,要是我没这么说,你一定要推卸责任了,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你还要学习一个。”
“你闭嘴。”
“我说真的,红叶小姐,那家伙穷得响叮当,你看他这把剑,看起来还蛮值钱的,但没想到中看不中用。”帕克一边说一边费力地转过身去,从束环上取下一把短剑来。
红叶一早就注意到帕帕拉尔人挂在屁股后面这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的家伙了,她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但没想到竟是顺来的。
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把断剑。
剑身修长,剑锷与护手如叶状展开,由精钢所铸,在幽暗中闪烁微光。
剑是一把好剑,但剑刃在三分之一处折断,断口如玻璃裂纹,有些磨损,边缘似都打磨得有些光滑了。
“等等,这是迪克特先生的剑?你什么时候偷来的?我是说它什么时候折断的?”
红叶微微一怔。
她依稀还记得,在市政厅的时候这位年长的骑士与他们并肩作战时,对方手中的剑还完好如初。
或许是在那之后折断了?
但是这断面看来并不新了。
“什么什么,这是我捡来的,只是暂时还没来得及还给迪克特先生而已,”帕克瞪大眼睛:“我怎么会看得上这东西,它比我的夜莺之剑差多了。”
“是盗贼之剑,你和黄铜龙手上偷来的。”
“哦,那是我把名字记错了,你知道,帕帕拉尔人的种族天赋是记性不大好。”
红叶才懒得理会这鬼话连篇的家伙。
她回过头,有些奇怪为什么迪克特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才发现对方一直站在那里,神色平静如水,像是陷入某种沉思之中。
他在那里站了好久。
而留意到后者的目光,才抬起头来说:“三十年了,它一直在这里。”
“嗯?”
红叶忽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年长的骑士缓缓伸出手来,虚空一握,从黑暗之中抽出一把剑来。
那剑刃修长,剑锷与护手如叶状展开,其由精钢所铸,在幽暗中微微闪烁苍白荧光——
帕克看着那把剑,再看看手中,哐当一声手中断剑落到了地上。
突兀的声音,沿着长廊一直传出去好远。
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红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我我我……”帕克也慌了,这寂静的地方,这一声响不知能传出去多远。恐怕上下几层都能听到,他自己就是一个隐秘行动专家,自然清楚这一点。
三人当中只有年长的骑士一脸平静。
他横过长剑,目光看向黑暗之中长廊的另一头,淡淡对两人说道:“他们来了。”
红叶愕然地抬起头来,只听黑暗之中前方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而身后似乎也有响动——
不过片刻,前方走廊的转角急匆匆出现了一批身穿黑色长袍的人,正是先前他们在大圣堂遇到的那一批拜龙教徒。
而对方看到他们一怔之后,便左右分散开来。
“后、后面!”帕帕拉尔人结结巴巴的声音在一旁低喊道。
红叶回过头去,才看到那里黑暗之中浮现出一片荧光,荧光中是一批与前面的人同样衣着的拜龙教信徒。
但后者面容苍白,像是死者的倒影——正是三十年前死在这个地方的幽灵。
生者与亡魂,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在这一刻同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但让红叶紧皱眉头的是,她心中不由下意识闪过了年长骑士之前的话。
拜龙教徒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而这一幕而今正在上演。
红叶二话不说,便召唤出了自己的歼敌者qv700。
而帕克虽然吓得哆哆嗦嗦,但也举起了手中的魔导重弩——只是帕帕拉尔人带着些哭音说道:“怎么办,我爆炸弩矢用完了……”
一道人影挡在了他面前。
那是横剑而立的年长骑士,黑暗之中的月光似乎都汇聚在了他身上,帕克张大嘴巴看到,他身上的古董魔导铠甲上的斑斑锈迹正在脱落。
斑驳的玛尔兰圣徽正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暗淡的镶金纹饰正熠熠生辉,那台老旧的魔导炉也不在发出风箱一样的异响,里面的魔力核心水晶在幽暗的环境之下变得刺眼无比。
而只有迪克特两鬓斑白的面容上,三十年的风霜不曾改变。
骑士的眼中像是蕴着昔日的倒影,手中紧握长剑,心中的正义与信仰始终坚定,向前一斩。
一道银辉。
一个拜龙教徒正好冲到近前,迪克特这一剑在他眼中,出剑时才不过十级左右的强度,剑影有迹可循。
后者使用一把蛇形短剑,举剑就挡。但在他错愕的目光之中,骑士雪亮的剑刃像是一道幻影,与他的短剑交错而过。
剑折,人亡。
银色的短刃打着旋儿飞出去,插入了墙面之中。
帕克眼中倒映出一片温润的玫瑰色,那是漫天的血雨,年长的骑士简简单单一记横斩,与拜龙教徒错身而过——后者半个身体飞起,重重跌落地面。
月光之下,翻卷的血肉之中脊柱雪白断面光滑,断口血如泉涌,内脏污物与洒落一地。
尸首还带着兀自不敢相信的神色。
出剑时,才不过是玛尔兰的近卫,一个区区十级的平庸无奇的伐木场的护民官,那个满面风霜年长骑士,仿佛碌碌无为,一生困守于山林。
一个近乎与时代脱节的人。
至少这是方鸻所见的那
个年长的骑士——
而他收剑而立,身上的气息已是勇气圣殿的冠冕——从五十年前至今,考林一共有七十四位冠冕骑士,而其中每一个名字,都被记录在玛尔兰圣殿的英勇之墙上。
一个金色的印记在迪克特手中长剑之上,一闪即逝。
“冠冕之印!?”
红叶不可置信地看着年长的骑士,脱口而出:“迪克特先生,你究竟是谁?”
年长的骑士不答。
一甩手中剑刃,剑刃上血珠像是一条线一样洒在长廊之上,让拜龙教徒齐齐止步。
为首的邪教徒一下停下来,伸手拦住自己的同僚,他抬起头看着当面而立的骑士,倒吸了一口冷气:
“迪克特-特利威尔,你果然也在这个幻境之中,真是阴魂不散——”
红叶微微一怔,脑海之中闪过了一个名字。“特利威尔……迪克特先生,我知道你是谁了……”
罗班-特利威尔,拜恩之战中人类一方的传奇英雄。
前者与精灵公主布丽安之间暧昧不清的恋情与传奇故事,许多年以来一直是考林的冒险者与普通人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但红叶却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三十年前那场传奇冒险的开端,其实是由另一件事所引发。
在他与精灵公主那次著名的邂逅之前,罗班爵士就一直长居在艾尔帕欣地区,追查一支邪教徒幕后的活动,并因而引发了拜恩之战英雄们的相遇。
那个最早的故事——
是因为他在寻找自己三十多年前,失踪的父亲的下落。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传奇英雄的父亲,曾经是艾尔帕欣玛尔兰圣殿的第一冠冕骑士。正义冠冕的所有者。
红叶惊讶得合不拢口来。
“你就是罗班爵士的父亲,那个十三年前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迪克特听到这个名字。
这才回过头看了红叶一眼。
眼神有些温柔。
……
滚滚浓烟像是几条黑龙,倒悬在天际。
火势已经越来越近了,方鸻握着悔恨节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汗,手心一片浸润。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人群已经汇聚起来。
乌压压的人头。
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每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那是不安与希翼,信任又带着怀疑的目光。
方鸻忽然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感。
虽然他明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境而已。眼前的这些人,三十年前都早已丧生于火海之中。
那黑色的火焰甚至烧尽了他们的星辉——
以至于没有人能从多里芬逃出一条生路,而这个耸人听闻的灾难,却被考林王室与地方执政者层层掩埋起来。
各大圣殿,也没有发出自己应有的声音。
而这些人,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大家请保持有序地跟上我,优先保护好女人,老人与孩子,我不会丢下你们,希望各位也不要丢下这座城市的荣誉与勇气。”
方鸻手握节杖,轻声开口。
说来奇怪,他声音不大,但仿佛自有一种力量——他一开口,人群之中便一片鸦雀无声。
上城区蛛网一般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一道由人群所构成的洪流缓缓向前。
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方鸻高举节杖,有人惊慌与不安,但没有人说话,人们彼此守望,默默向前。
视野之中那熠熠生辉的王国权柄,仿佛是一面旗帜。引导着人心汇聚的方向。
方鸻看到有人挤开人群,满头大汗地来到自己身边,是个微秃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对方鼓着勇气冲到众人前面,但在自己面前却十分卑微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抱歉,可是你有看到我女儿吗,我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找到她,我想她可能还不知道这边出事了……”
方鸻看着这个男人。
对方的样子比画框中稍微老了一些,但仍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我记得你,你是那家陶器作坊的男主人,对吗?”
“啊!”那男人惊讶得不可自己:“大人,我……我是有给市政厅送过一批货,远远地见过大人一面,没、没想到大人还记得在下……”
他结结巴巴补充道:“在、在下妻子去世得早,大人,我女儿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在亡妻面前发誓过要保护好她……可是……”
方鸻问道:“你女儿是霍利特学院的学生对吗?”
男人脸色苍白:“……我保证她和那些狂徒没有关系,大人,她是个好孩子。”
“她的确是个好女孩,”方鸻答道:“你放心,她没事……有一位勇敢的女士救下了她,他们先去了前面,待会说不定你就能遇上她。”
那男人脸上仿佛都放出光来,满是欣喜。
“真的吗,大人?”
方鸻沉默了片刻,只用力点了点头。“真的,我还看到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那个男生自我介绍说他叫胡地——”
男人憨笑起来:“我女儿很出色,哈哈,有些年轻人追求是正常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真是太感谢您了,大人,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男人脸上不由有些羞愧:“我真不敢相信,有些人还曾经偷偷说你坏话,我竟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大人,你绝对是多里芬最好的执政官……下次我会好好反驳那些家伙的。”
方鸻感到手中的节杖微微一颤。
他握紧了那节杖。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啸。
方鸻回过头去,只看到灰橡木广场那个方向,滚滚浓烟之下升起了一对长长的翅膀。它微微曲张着,似乎正在适应这时隔已久的新生。
胸前的忠贞者印记微微一亮,那尖啸声之中夹杂的恐惧便淡化了不少,但即便如此,仍旧余威尚存。
龙之金曈复苏的尖啸对于他来说尚且如此。
对于其他人的影响更是不言自喻。
人群骚动起来,后面的人发出恐惧的尖叫声:“天哪,那是什么怪物!?”
后面的人开始向前推搡,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所有人都争相恐后地向前,但只有方鸻转过了身去。
那个男人吓坏了,赶忙拉住他:“大人小心,后、后面有怪物,你快走吧,我看到它飞起来了……”
“……那怪物好大!”
但方鸻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来,已经看到了从半空俯冲下来的黑暗巨龙。
阴影遮天蔽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