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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未年七月七,人生不过昙之花,惊鸿夜宴只瞥她。
《雪荔日志?林夜记》
雪荔没见过北周的宣明帝,她并未意识到南周的光义帝脾性有多好??林夜与雪荔共舞剑,这样离谱的事,光义帝都应允了。
皇帝应下此事后,雪荔便去后堂换衣。
毕竟是舞剑,宫人要检查他们的衣物,取下他们身上的利器。这些,雪荔都可以接受。
雪荔在廊下灯笼光影中行走时,听到身后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既像猫影,又像夜风。她听出了脚步声属于谁,便并不惊讶。身后脚步声撞来,一个少年公子抓住雪荔的手腕。
雪荔回头,看到林夜微汗的鬓角。
幽夜灯笼摇曳的光落在林夜眼睛中,雪荔看得出神。
她看到林夜朝她身边那位领路的宫人笑一下,林夜借着袖子遮掩,递过去一块银锭。他一指抵在唇上,冲领路宫人露出讨好的神色:“给我一刻钟,好不好?”
雪荔看到那宫人红了脸。
而林夜则抓着雪荔的手腕,将她推入旁边一道?门后。宫人在外守着,防止他人窥探。
雪荔和林夜站在屋中的木门边角墙后,此间漆黑,屋外的灯笼光投来昏昏影子。
也许是为了不让外面的宫人听到内容,雪荔听到林夜用很轻的,几乎是气音的声音唤她:“阿雪。”
雪荔恍惚着,轻轻应了一声。
她听到他松口气,他笼着她手腕的手指退开,小声:“得罪了。”
雪荔在黑暗中并不说话。
五感的强大,情感的恢复,让她感受到林夜的无处不在他身上的药香,沾了汗的袖摆,湿润的说话气息。
那些气息混成完整的林夜,在幽暗中笼罩着她,吞噬着她的感触。
林夜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雪荔在走神,并未听清。他生出担忧,轻轻拽了她袖子一下:“怎么了?”
雪荔这才回神。
少女的声音在幽暗中同样轻微,没有汗渍,清凉如霜,是林夜分外熟悉的:“没什么。刚才走神了。”
林夜便放下心。
在他看来,她除了与人打斗时,其他时刻经常目光涣散,神识飘移。她对尘世间许多事不感兴趣,与人说着话的时候,走走神,并不奇怪。
可是雪荔自己知道这一次的走神,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闻到他无所不知的气息,想到的是他在大殿中面对皇帝的撒谎。
雪荔是在林夜面对皇帝撒谎时,意识到李微言在答应帮她后,又拿她的事去哄骗林夜,让林夜着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雪荔想,林夜应当是很聪明的,他不应该中李微言那种挑拨离间的计。
偏偏林夜信了。
他不但被李微言骗了,他还顺着那话,继续撒谎,陪她舞剑。
为什么?
他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
雪荔沉默中,发觉林夜用手指轻轻一下她的衣袖。她低头,借着窗外微光看到他袖中露出的一截素白手指。这是林夜的小习惯:他总是悄悄拽她。
林夜好像在笑,湿漉漉的气息擦过她鼻尖,弄得她一阵怪异,身子不自觉紧绷。林夜用气音说:“只要你和我提前练好招式,我摆摆花架子就可以了。”
雪荔:“那换完衣服,我找你练习花架子。”
此时,她的眼睛彻底适应了黑暗,她将林夜看得一清二楚。
他长浓的睫毛上沾着汗水,弯起来的眼睛清如水,眼波像浸在桃花瓣中。他在幽夜中用这种眼神看她,雪荔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有什么很浅的流水波纹,在她的心湖中荡过。
林夜道:“好呀,一会儿来找我。”
他心满意足,好像这就是他来追上她的目的。
雪荔到底没忍住,问他:“怎么会被世子骗到?”
林夜怔了一下,含糊道:“百密一疏嘛,没想到他是大坏蛋。”
雪荔还要发问,林夜又在她袖口拽了一下。他道:“你把你不能留给内侍的东西给我,我一会儿出去,拿给梁尘他们,让他们替你保存。”
雪荔“嗯”一声。
她习惯了他的心思细腻,便低头从袖中取出“问雪”,放到他手中。
黑暗中,她可以准确地摸到他手指,但是林夜好像依然没适应黑暗,看不清她。他一阵乱摸索,雪荔避让了一下,却还是被他手指不小心碰上。
他很慌乱地睁大眼睛,说句“不好意思”,才接过“问雪”。
他催促:“没有了吗?”
雪荔从怀中取出自己那换了牛皮封罩的《雪荔日志》,投到林夜怀中。林夜这一次没有碰到她,他在封皮上抚了一下,便猜出雪荔交给自己的是什么了。
他眼睛明亮。
林夜笑吟吟,快要压不住他的气音:“我能偷偷看吗?”
雪荔:“无所谓。”
林夜立刻教训她:“不能随便给人看。”
雪荔:“我没有随便。”
林夜又在偷偷笑,抱着日志书册,他点头又摇头,面颊白嫩眼波轻柔。
林夜弯着眼睛,十分满足地将她交来的日志收好。雪荔见他并不是很在意那把“问雪”,他随意丢入袖袋中就不再管。
雪荔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武器。
林夜顿一下,擦了一把她的刀鞘,再次随意地丢入袖袋中。
33:“......“
林夜嘀咕:“以后给你更好的。”
他们一道听到了外面宫人刻意放大的声音:“宋郎君来寻冬君大人吧?婢女向宋郎君请安。”
雪荔看到林夜的脸刷地垮下去。
他瞪了雪荔一眼。
林夜走后,宫人再得一银锭。
宋挽风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给了宫人一锭银子,就将雪荔重新推回旁边的?门后,说要一刻钟时间,请宫人守门。
宫人:“......”
宋挽风将雪荔推入?门后:“你有没有什么物件,不想交给内侍,需要我帮你保存的?”
雪荔:“......”
少有的,她心中涌上一重怪异的情绪。
宋挽风发觉她的沉默,误会了:“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雪荔缓缓摇头,她回答:“我此时没有物件,需要你帮我保存。”
宋挽风颔首。
宋挽风又问:“南周皇帝为何让你和小公子舞剑?那位皇帝想做什么?他对你莫非有所求,你为何又愿意?”
雪荔思考一下。
白离给她下的毒的事,她原本谁也不想告诉,因她不信任所有人。但是那日林夜委屈不已,她为了哄他高兴,便与他分享了那个秘密。而宋挽风.......宋挽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更不需要她哄。
她没必要告诉宋挽风,自己身上的秘密。
而在雪荔心中,也并没有什么“不告诉师兄秘密,便心生愧疚”之类的世俗念头。
雪荔便只清清静静:“你为什么觉得他有所求?”
宋挽风顿一顿。
他无奈轻笑,叹息一样:“小雪荔,你才下山没多久,不清楚俗事约定成俗的一些隐晦暗示。比如说,今日是七夕。”
雪荔茫然。
宋挽风:“七夕之日,皇帝宴请群臣,观你舞剑......今夜你小心一些,不管行宫中那些侍从侍女,给你递什么食物什么水,你都不要碰。”
说到这里,宋挽风的交代大约结束。
宋挽风转身要去开门,又忽然回头,朝向她的方向,微微眯了眼,无奈道:“小雪荔,与师兄说话,你都走神。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跟着和亲团走?”
雪荔蓦地抬头,冰雪一样的眼眸看着宋挽风。
雪荔:“你看得见了?”
宋挽风:“将将适应黑暗,回头便看你又在走神。”
雪荔心中算了下宋挽风恢复视力的时间,又去算方才林夜在黑暗中碰到她手指时的时间。
雪荔睫毛轻轻颤了下。
两者时间是差不多的。
在她的眼中,宋挽风和林夜的武功水平,应该半斤八两。那他们适应黑暗的时间,应该差得不算太多。那也说明,林夜碰到她手指的时候……………
他是故意的。
雪荔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抿抿唇。
当夜,金州行宫觥筹交错,大半臣子都受光义帝宴请,来行宫参与七夕夜宴。
宋挽风与宋太守坐于一处,阿曾、粱尘等和亲团坐于一处,孔、陈、赵三位大将军带着将士们坐于一处,姗姗来迟的叶流疏被皇帝邀请,坐于王侯应坐的位置上。
是以,叶流疏身边,左边是托腮举箸,等着看戏的誉王世子李微言,右边应是来到金州的小公子林夜。只是念于林夜要去和雪荔一同舞剑,此时并未落座,叶流疏的右边位置,便是空着的。
叶流疏撩目,望向高处的光义帝。
冕旒珠帘挡住光义帝的神色,叶流疏无声地朝着南周皇帝的方向行一礼:感激陛下将小公子安排在自己身畔。
叶流疏垂下眼,手指轻轻抚摸过自己袖中一荷包中藏着的药粉。
那药粉,是她为小公子准备的。只要一粒米般的分量,便足以让一成年男子神智迷离,情与欲相融难消。
若林夜愿意与她正常相见,她并不愿意这样对待林夜。可惜了,他不愿。而她不会放过他。
如今,叶流疏便要思考,自己怎样趁乱,将那袖中药下给林夜,又能得到与林夜独处的机会,不惊扰他人。
许是叶流疏盯着旁侧小公子空置的座位久了,她听到左边传来少年的奚落哑笑声。
李微言凉凉道:“神女有梦,襄王无情。好惨啊,叶郡主。”
叶流疏回头,望向李微言。叶流疏微细长的眼眸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色:“世子殿下,脓包会皱吗?”
李微言一顿。
他在烛火下的眼眸,瞬间如蛇影般,刺向这位郡主。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抚摸脸颊,他告诉自己,脸上的伤口绝对不会出问题。他因体质的缘故,每日都要为这些伤势费心。他绝不会出纰漏,更不可能被叶流疏看出来。
李微言弯眸:“叶郡主说谁的脓包?”
叶流疏便盯着他的眼睛,随意笑:“一本医书上的。”
李微言冷目看她,他正要再冷嘲热讽一番,一声浑厚的编钟敲击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席面中央的玉阶高台上。
那是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离地一丈,浑圆如鼓。人站在玉台上,每一步走动,都如同敲撞鼓声,发出“笃笃”之声,与下方的编钟演奏乐相合,为皇帝提供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
圆形高台四方,斜斜拉着四面纸糊一般的屏风。灯笼火光在夜风瑟瑟中,偶尔打到屏风上,映出枝木交错的光影。
下方的和亲团中,窦燕托腮而坐,懒懒道:“一个舞剑而已,布置得这样讲究。”
一旁的粱尘自豪道:“这便是我南周的大国气象了。在北周,你们恐怕欣赏不到这样的乐美吧?”
窦燕笑:“小弟弟,正因为你们赏歌舞,玩物丧志,你们才打仗输给北周,要派小公子和亲啊。”
粱尘脸沉下。
他正要叫嚣,一旁明景兴奋地压低声音:“别吵别吵,我们要给雪荔和小公子喝彩。一会儿得让他们看看,咱们和亲团有多团结。”
粱尘立刻点头:“就是!”
他看向阿曾。
阿曾在这时候也不忘戴着斗笠,正在拨弄帘帐躲开夜风。粱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阿曾分明不想玩这种过家家一样幼稚的游戏,却也不想粱尘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阿曾仰天:“就是。”
阿曾瞥向燕。
窦燕心不甘情不愿:“......就是。‘
四方在此时传来惊呼声,众人仰头,便见林夜小公子衣白罩乌,束着高冠马尾,在众人簇拥下,慢吞吞地登上高台。他实在心态好,斗笠蒙面,白纱飞扬。
光义帝和李微言道:“小公子性情活泼如斯,与众不同啊。
李微言神色幽微。
他慢条斯理:“难怪陛下偏疼小公子。”
叶流疏撩目:疼?疼到送去和亲吗?
四方灯火暗下,众人感觉到一道白雾般的光影飘过眼前。一阵茫然中,只有宋挽风抬眸,望向高台。而果真,灯烛微光再次亮起时,众人恍然:高台四面屏风上,映出两道影子。
一道秀拔如竹,属于男子;一道瘦薄纤纤,属于女子。
他们在屏风后摘下了斗笠,屏风外的人,只能透出屏风观赏剑舞。脚步声笃笃,如鼓音在台上响起,两柄秋水剑在少年男女手中相错,编钟声渐次交替,四面八方一派静谧。
众人呆呆地看着屏风上的枝木花簇,花飞叶落,两道人影英秀交错,剑光砰然于屏风上时远时近。
台上的光义帝观望下方人表情。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甚为惊艳。光义帝这才满意。
他是有试探之意,但他亦想彰显南周之雅风。他要看舞剑,自然不能只是平平无奇的舞剑。原本只是一个雪荔,若再加一个林夜,光义帝便生出了这种“隔屏而观”的主意。
如此看来,效果甚好。
光义帝特意留心一下叶流疏。
叶流疏看得专注。光义帝目光挪开时,自然不知叶流疏袖中手发抖,一点点摸向旁侧属于林夜的酒樽。她动作十分轻微,希望此间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舞剑上,不要注意到自己。
高台上,屏风相隔,雪荔和林夜四目相对。
二人手中剑相抵,秋水剑映照眉心,也照出彼此明眸中的浅浅人影。秋泓一般的眼波,在方寸之地周旋。四方风声瑟瑟,如林涛,如夜歌,涌向高台上的二人。
高台风大,他们为了舞剑之美,并未着束袖窄袖,而是按光义帝的建议,宽袖博衣。
下方观看席间,行宫侍女端递茶点时,听到宋挽风极低的一声笑:“是否有些无趣?”
宋太守紧张:“逆子,别胡闹。”
侍女偷看,见宋挽风手中晃着一根箸子,朝她笑了一笑。侍女被这位郎君的笑弄得满心砰然时,见这郎君手中箸子“嗖”一下飞出,扎向高台上的屏风。
朝向这一面的屏风,映着林夜的腰身。
箸子直击屏风。
台上林夜,倏地发现后方什么东西极快地戳破屏风,朝他袭来。他一凛之下旋身而转,一根箸子丢在台上。他旁侧,雪荔的剑光横来。
林夜提剑的手一紧:因他方才的避开,他和雪荔早已排好的剑招断了,他无法再按继续摆花架子了。
雪荔似意外他的意外,出剑动作微慢。
这番变故,落在下方一众习武者眼中,谁看不清?
梁尘拍桌,大怒:“卑鄙!”
他当即抓过案头一枚刚剥好的栗子,朝高台砸去。这一面屏风,映出雪荔仙子一般飘逸的背影,粱尘的栗子,直刺屏风,逼向雪荔。
雪荔即刻瞬躲,栗子叮咣砸到脚边,吸引了她原本恹恹的神色。
林夜叹口气。
意外频出,舞剑却要继续。节奏已乱,不得不真刀实剑。好在他面前的少女是武功高手,并不会畏惧他的变招。倒是他需要提防她的真实实力,不在其下受伤。
下方观看席间,宋挽风那一方,另一根箸子,朝上去。
梁尘手中飞盘扔出。
箸子和飞刃尚未碰到屏风,便当空击中,一道朝屏风后的两道人影转向袭去。
林夜和雪荔各自眯眸,错步躲开时,看到粱尘的飞盘带着内力破开屏风,砸到台面上,在鼓面上戳出一道裂痕。
二人步伐转快,而下方,宋挽风和梁尘的相斗,激起了旁侧将士那一方席面上的兴趣。三位大将军交头接耳商量一番,那位陈将军哈笑一声:“有意思。”
陈将军案前的酒樽,朝玉台屏风丢掷而去。
阿曾手在桌上一拍,桌上那杯酒液摇晃的酒樽,朝半空中泼开,迎向先前陈将军的酒樽。众人再听一声推拉案几声,赵将军趁阿曾和陈将军相斗、粱尘和宋挽风相斗之隙,将案面上的一枚果子,砸向屏风。
如此,窦燕也不得不出手:不然事后,小公子很容易找她麻烦。
果子在屏风上砸出果汁,盘子箸子在浆果液中划开细长影子。果汁与屏风上的树枝影子交错,如烟花般绽放,托着屏风后的刀光剑影。
李微言看得目不暇接:“好精彩。
高处的光义帝目光闪烁,并不叫停,笑看下方的各自试探与暗斗。
每个人都十分忙碌之时,叶流疏的药,终于下到了酒樽中。不知一旁的李微言,笑意加深。
皇帝不阻拦,席间明争暗斗便愈发激烈,台上剑舞则愈发精彩。
林夜被那些将士们的试探弄得应付艰难,两三道试探来自不同的方向,他要同时避开,不得不使出一招很久不用的“拂花剑”。他的剑招才变,感觉到下方气氛凝重,而身前的雪荔似意识到什么,猛地抓过他的手,在他腕上轻点后,将他朝前一
扯。
林夜跌撞,跌向雪荔。
他闻到清雪一样的气息,脸颊擦过她的脸颊,又被极轻地推开。
雪荔手中弹指带劲,袭向四方屏风。
“聂
剧烈之声后,四方屏风纷然倒地,下面众人的暗斗尚在继续,台上的鼓声已停,林夜和雪荔面对而站,四下阒寂。
林夜鬓角湿漉,手腕发麻,提剑的手微微发抖,凌乱的眼眸,看向前方。
雪荔经常看到林夜的宽袖长袍,林夜却不曾见过雪荔穿这样的仕女一样的服饰。
她的额发被风吹开,露出眉心的花钿。
她本已美极,冰肌玉骨,圆眸秀鼻,乌发束辫。今夜,侍女们为她梳了高耸的发髻,她站在他面前,腰肢细窄,长袖曳地。夜风袭面,烛火映照,少女罗衣帛带飞扬。
她像是古画中翩然走出的仕女。
古画仕女提灯,而雪荔提剑。
下方传来粱尘带头的“好”的喝彩声,众人纷纷醒悟,夸赞这方舞剑。而林夜透过湿漉的眼眸,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雪荔。
她阻止了他的出招,帮他避开了那些人逼迫他的出招。她是看出他力有不逮,还是她看出他的身份有异?
阿雪………………
林夜怔然朝前一步,然而更多的喝彩声包围向他。梁尘怕宋挽风那边再次出手,极速跳上高台,一把搂住林夜。林夜摇晃数步,被粱尘拽住:“小公子,你舞剑很好看啊。”
林夜只看着雪荔。
内侍尖锐声音传来:“陛下有赏,冬君还不快去谢恩?”
林夜看到雪荔望了他一眼,便被内待领下台,去见光义帝。林夜恍恍惚惚跟着她一道去,他有些忘了光义帝说些什么,自己又回答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光义帝用什么理由留下雪荔说话,而自己又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席面上。
他看不见旁侧的叶流疏望他的古怪眼神,也看不见李微言看戏的表情。
他端坐席面上,眼睛只追随着雪荔。
他呆呆而坐,昏昏中听到光义帝朗声:“今夜七夕佳节,朕与民同乐,不知礼乐可会民间的曲调?”
林夜低头,看一眼自己桌前的席面,又忍不住抬头,看向数丈外那与光义帝仰头说着什么的少女。
从未听过的民间乐声在耳边悠缓响起,曲调轻快缠绵,应了七夕之景。
没有听过的民间乐声,与林夜记忆中的另一民间歌谣相重,听得他心浮气躁,心脏砰然。
火树银花不夜天,觥筹交错饮馔丰厚,乐官的奏乐没有歌只有曲。
林夜听到记忆中,一向嗓门粗爱吼他的娘亲,偶尔也有温声细语的柔婉声音:“郎君骑马与娘子同行一段路,哼着歌儿追随她。”
林夜心脏慌乱,面红耳赤。他端着案上的酒樽,时而抬起,时而放下。他不知旁边叶流疏的紧张,他透过长浓的睫毛,窥视雪荔的背影。
林夜听到记忆中,爹有时候也来哄他入睡:“他们走过高高的山岚,跑过追不到的月亮。”
旁边有脚步声过来,粱尘偷偷摸摸地摸到林夜身边,抓他手腕查看他身体:“方才那般惊险,你没受伤吧?你心脉怎么跳得这么乱,中邪了?”
林夜听到记忆中,祖父偶尔喝醉了,会笑呵呵地哼着曲,讲爹娘的故事:“人生不过才过了一道坡,开花的荆棘为谁编织一首歌谣。”
林夜朝梁尘摇头,躲开粱尘要再试他脉搏的手指。夜风又暖又凉,林夜听到心口生花,花绕藤生:“我完了。”
林夜听到记忆中,他跟着祖父寻找战场上的尸骨,把爹娘的尸骨拼在一起,耳边又是那样熟悉的歌谣:“他在唱呀??“
满堂烛辉,光耀人间。林夜朝梁尘说:“我给你的日志书册呢?”粱尘一边“哦”,一边奇怪:“你到底怎么了?”
林夜听到记忆中,自己坐在祖父的坟墓边,夜间烧纸声与鸟兽凄厉啸声混在一起,死去的家人化作风月雨露陪伴他:“月亮弯弯人情缠绵,郎君日夜在她窗下徘徊。”
在粱尘翻找日志的时候,林夜目光失焦,喃喃自语:“我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了。我认输了,我愿意等她,愿意等她回头看我。”
林夜听到记忆中,自己在神医的针灸和药浴下,一步步改名换姓改变容貌,夜中难以忍受辗转反侧发出呻吟:“杀人用计皆如意,比不过娘子一个眼神。”
粱尘茫然:“你说什么?”
《雪荔日志》回到林夜手中,林夜摆手让粱尘离开。他自己翻开这个字迹偶尔模糊、内容单薄简单的书册,一页页朝后翻。他并不是想窥探什么,他是想留下什么。
而林夜想,不爱记日志的雪荔,恐怕很久都不会发现他留在其中的秘密。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
耳边乐曲声婉转缠绵,杀人用计皆如意啊,比不过娘子一个眼神………………
林夜翻开最新的一页,以指点血,写下新的日志:
“癸未年七月七,人生不过昙之花,惊鸿夜宴只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