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屏君上马车后,就服了路小白给的药包,快到神武门门口的时候,药效也差不多生效了。 她困在半睡半醒间,竟然看见了脑海中的幻境。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彻底沉沦在幻境里,旁观自己在幻境中的艳羡和绝望。 幻境中的自己,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陵川望族孟氏分支里,最有出息的男子是孟青山,而她,是孟青山的嫡长女。 说嫡女也不太准确,因为她的爹爹只娶了一个妻子,家中没有庶子庶女。 她的爹爹不像陵川的世家子弟,妻妾成群,生一大堆孩子,就连出门踏青,她都能碰见别人家的姐妹兄弟,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她出身名门世家,父母恩爱,衣食富足。听说母亲的嫁妆,抵得过整个孟氏百年积累的财富。 她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不需要争抢任何东西,一母同胞的哥哥和妹妹都爱她敬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父亲花了大力气培养三个孩子,也让孩子们都耿直过了头。 哥哥文武全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喜欢舞文弄墨步步为营,跑去镇守边关吹北疆的风沙。 妹妹虽然刁蛮任性,可对她这个姐姐从来都是礼敬有加,好吃的,好玩的,都欢天喜地地先捧到她面前来。 爹爹最疼爱的孩子也是她,从不在意她是个女子,亲自给她开蒙,教她读书写字。 哥哥生在她前头,兴许也是父亲为他开蒙的,但父亲待哥哥可严厉多了。 后来妹妹出生了,娘亲不得不多分散些精力在妹妹身上,爹爹怕她难过,从小就把她带到衙署。 父亲爱她,却也不如娘亲细致,虽然把她带在身边,可忙起来的时候只让管家孟叔看着她,自己则一丝不苟地审案查案翻尸体。 于是,她小小年纪便混熟了府衙,大家都认得她是都官郎中孟青山的嫡女。 兮儿是个傻丫头,还以为陵川的女子都能如她们姐妹一般,活得如此自在率性。 陵川再怎么远离京都,也是大虞的领土,对女子的要求和京都大差不差,就是要贤良淑德,要相夫教子。 可那时还年幼的她,和兮儿一样傻,拿着哥哥考科举的书,一本本跟着读。 哥哥从小就俊,是长得很英气的那种俊,说芝兰玉树没那么秀气,但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 很英气的哥哥在她十岁那年,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不无遗憾地说:“屏儿的文章写得比哥哥还好,若是女子也能科考,你定能名列三甲。” 不止哥哥,就连素来慈爱的爹爹,也常用惋惜的、赞赏的目光看着她。 初时不解,后来她终于懂了,便也跟着爹爹惋惜起来—— 恨不生为男儿身,策论经书无用处。 后来她清醒了,不再看哥哥书房里的书,却还是爱书。 父兄怜爱她,为她网罗天下奇书孤本,有闲书杂谈,兵法谋略,诗词歌赋,雅俗不挑,见着新鲜的便送到她这儿来。 娘亲也怜惜她,亲自监工,在府中建了一栋独属于她的藏书阁。 年少哪知光阴少,她见着好书,读五遍十遍还不过瘾,便跟着抄了一本又一本。 闺阁时光都花在了文墨上,针线女工,描眉画目,闺阁女子该会的,她一点也不会。 后来,看的书太多了,识见也跟着广了。她发现在爹爹查案子的时候,自己竟真能派上一点用处。 陵川太远,世族盘踞,孟氏是陵川四大望族之一,她父亲又身居高位,没有人敢当面说她抛头露面,不懂礼教。 再后来,皇四子萧珩岳到了陵川,来到孟府做客,盛赞她的聪慧,说愿以江山为聘,与她共有天下。 她不信他的鬼话,可到底情难自禁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于是,她替萧珩岳筹谋皇位,设计崩解太子的权势,央求母亲拿出无数的稀世珍宝,助他拉拢朝臣,就连二皇子与人私奔,都有娘亲沈娉婷的手笔...... 终于等到尘埃落定,当初许她皇后之位的人,却只当她是寻常美人,不问她是否愿意,就要她入宫当婕妤。 后来又过了几年,兄长屡立战功,父亲于国有功,那个人才勉强封她为妃。 封的还是淑妃,不肯为她多费一点心思,想个好点儿的名字。 贤良淑德,她自小就不喜欢这四个字。 她在陵川时,曾同那个人说了许多次,说贤良淑德是世人对女子的规训,却原来那个人还是要同世人一样,拿礼教来规训自己。 她再也不能同家人生活在一起,每日醒来,见到珍宝绫罗堆砌,奴仆成群伺候,只觉喘不来气。 她爱的是书,是书中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曾是绫罗绸缎呢? 偶尔走出栖梧宫,入目是高高的宫墙,巍峨的殿宇,可她不喜欢。 她被困在这里,彻底没有了自由。 她过得不快乐,她想回家,想爹爹,想娘亲。 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定不负她的男人,在后宫纳了一个又一个的美人,生了一个又一个的皇子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