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被带到了重云殿上。 她约有四旬左右的年纪,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甚至整个人都略有几分健硕,头发却已彻底花白,脸上也灰白一片。 刚颤颤巍巍地走到方意绾的旁边,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朝江听淮的方向一下一下磕着头,“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听着比方意绾方才发出来的,还要用力不少。 “民妇高兰,叩见殿下!” 江听淮顶着一张还未完全长开的脸坐在金台之上,周身气质也因常年看顾弟弟妹妹们而异常温和,是以当这位年轻的上位者出声询问时,高兰虽然也十分畏惧,却好歹能把话给说明白了。 “回殿下,民妇已在京中当了稳婆十余年,四年前,有幸得林府聘用,入府为林夫人稳胎接生,只是……”高兰哆哆嗦嗦的,边说,还要边时不时地回头看旁边的方意绾两眼,“民妇刚入林府没多久,就有人趁民妇外出的时候找上来——” “那人说她是宫里贵人的心腹,有要事需要民妇配合。” 说到这里,高兰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过往,狠狠颤了一下。 “了解过后才知,那人竟是要民妇在林夫人身边蛰伏,如若林夫人所产为女胎,就要想办法先掩藏那胎儿性别,等宫中传来消息之后,再决定……决定是否需要换胎——” “换胎”一词一出,群臣便再度喧哗起来。 耳边的惊疑声在他脑中自动幻成了阵阵嗡鸣,谭文翰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微微转过头,与焦宏邈几人对视一眼,而后—— “那人说要换胎,你便应了下来?!”他厉声喝道,转回身,朝着金台的方向俯身一拜,“臣以为,如此心性之人,所言之事断不可轻易相信!” 一众明知事件真相的朝臣也紧跟着附和—— “小殿下与陛下如此相像,不是亲生的又能是什么?!” “臣记得,小殿下之所以会将锦书殿下带入宫中,就是因为他在林府受尽了委屈……” “没错没错!臣也记得如此!” 出声之人皆为陛下身边的红人,反观他们这边,原本权位最高的潘老家中接连出事,已然无法与这群拧在一起的人抗衡,无法听到小家伙心声的那一部分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暂时安静了下来。 惹不起惹不起。 “民妇当时也不想同意的!”高兰的眼泪说来就来,顷刻间就已糊了满脸,声音也猛然间变得凄厉起来,“可传令之人毕竟是宫里来的,民妇只是小小的一个稳婆,又哪里敢对抗这样的贵人?!” “民妇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已然认识到了错误,还望殿下怜民妇势微,不敢轻易反抗权贵,饶民妇一条老命啊殿下!!” 高兰又“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只是这一次,周围像是被凭空隔出了一道结界,她听不到任何异动的声响,连方才还能偶尔听到的粗重喘息,也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直到金台之上才传来一道冷厉的少年音:“那人说她是宫里贵人的心腹,你便信了?” 高兰忙道:“民妇亲眼看着那女子进了宫门,并且那人的穿着打扮,虽然不及夫人那般华贵,却也处处透着考究,民妇这才相信了对方所说的话的!” 说罢,她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抬起头,目光急切:“对、对了!那人的腰间还挂着一块腰牌,上面刻有一个'竹'字!” 方意绾忽而抬手,缓缓遮住唇角,低低啜泣了一声。 看似被这真相打击得就快晕倒,实则—— 被死死遮挡住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谎言就是这样,最怕真假掺半。 这稳婆当真接触过这么一个“宫女”,也当真看到过那块刻有“竹”字的腰牌,只不过…… 只不过,那名“宫女”是她着人假扮的,稳婆所看到的进宫的场景,也是她提前打好了招呼,让方思婉派人接进去的,那块腰牌,也是她照着竹云轩中宫女的腰牌仿造的! 她一早就为这件事做好了两手准备,没成想,就是当初的这一个闪念,就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方意绾垂下头,敛住眼底的幽光。 方思婉,你以为,你将两个孩子都拢到了自己的身边,就是赢得了这场争斗吗? 可那时的你早已六神无主,而我,却是在无数个日夜里不断演算筹谋,就期盼有朝一日能将你踩于脚下! 这样的你,又拿什么来和我斗?! 江听淮稳坐金台,没错过方意绾眼神中的那一道暗芒,轻启双唇:“听闻,你手中有那宫中贵人的亲笔书信……” 高兰一脸恍然大悟:“对对对!” 她忙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件,双手高举过头,等着宫人将信拿走。 江听淮展开信件,只瞄了一眼,就又抬起了头,看向稳婆旁边的方意绾:“你是说,这便是婉妃娘娘的笔迹?” 方意绾恍惚了一瞬。 太子殿下看过来的目光之中,带着明显的冷冽,审视,和…… 雀跃? 她心中隐有一丝慌乱,却又被她强行按下。 心中不断开解自己。 没事的,她苦练方思婉的字迹十余载,不说一模一样,也绝不会叫人一眼就看出端倪。 届时,只要方思婉表现出丝毫破绽,她便可以一举将她打入谷底! 方意绾深吸一口气,抬头:“回殿下,民妇与婉妃娘娘共同生活了十余载,可以十分确定,这确是婉妃娘娘的笔迹!” “那可怎么办呢,”江听淮轻笑一声,伸手从长顺公公的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摞纸张,“吾今日刚好收到婉妃娘娘抄写了数日的佛经,为在外征战的父皇祈福……” “可这上面的字迹,与你二人提供的,并无半点干系啊——” 方意绾一愣:“这怎么可能?!” 幼时,父亲长长称赞方思婉的字迹隽秀,灵气非凡,她记恨了多年,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模仿过程。 写这封信时,她更是十二万分小心。 她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地方出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既如此——” 江听淮语气慵懒:“来人,将婉妃娘娘请到重云殿中,让这位林夫人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