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疼爱臣,乃陛下隆恩浩荡,臣铭感五内,从不敢有一刻骄纵忘怀。” 贞隆帝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 他的目光深邃而晦涩,仿佛既在凝视谢灼,又似乎透过谢灼,遥望着那个早已化为尘土的往昔故人。 说起来,谢灼的性子与那人天差地别。 那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既管市井街巷鸡毛蒜皮的不平事,也在敌寇来犯之际披甲上阵力挽狂澜。 谢灼像是寂静的风,冷漠的冰。 那人则如天边的灼日烈阳,如荒野燎原的火。 一个群芳夺目艳阳天。 一个寂寂柴门抱石眠。 谢灼很不像那人。 偏偏,谢灼的眉眼、中庭肖似那人。 除此之外,更相像的是骨子里的执拗和倔强。 贞隆帝心知,谢灼是个聪明人,定然清楚他发难训斥的缘由。 但凡识趣些,就该顺坡下驴,认错悔改。 而非不屈冷硬的反问他,何错之有! 贞隆帝微敛眉目,既怅惘又复杂的眼神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说一不二君临天下的威严。 “既铭感五内,不敢有一刻骄纵忘怀,就该明白,朕的东西,你不能惦记和觊觎。” “否则,便是不忠不孝。” “倘若你能幡然悔悟,及时回头,朕鉴于你昔日的功绩及***的情面,将不予追究。” “请陛下明示。” 谢灼眼底一片冰凉,再一次掷地有声道。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顾荣,在陛下口中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朕的东西。 最重体统和颜面的陛下,会如何将觊觎故人之女宣之于口? 他赌,贞隆帝没脸明言。 贞隆帝脸色铁青,眼睛里闪着寒光,恼恨于谢灼的不识时务。 挥挥袖子,那串迦南香木嵌金珠手串被扫落在地。 “不知错在哪里,那就去殿外跪着。” “何时想清楚自己的错处,何时起身。” “臣遵旨。”谢灼规规矩矩叩首行了一礼后,起身离开。 临走时,不忘捡起地板上的迦南香木嵌金珠手串。 贞隆帝怒极反笑,目光紧盯着谢灼那苍山翠柏般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样的!” “真是好样的!” “未曾料到,朕五年悉心栽培,竟培养出一个忤逆不孝之徒!” 这一刻,贞隆帝在反思,过去五载,他是不是太纵着谢灼,才让谢灼这般有恃无恐,目无尊卑。 脑子发昏,那就跪着醒醒脑! 谢灼步伐坚定,未作停顿,直接穿过殿门,一步步走下台阶,随后跪在了青石板上。 侍卫、宫人,心下骇然。 这些年来,陛下对谢小侯爷的疼爱和倚重,有目共睹。 这是陛下第一次如此不给谢小侯爷留颜面。 何时清楚自己的错处,何时起身吗? 谢灼垂首,轻笑一声。 前朝的言官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他不仅是谢宁瑕,是陛下手中见不得光的利刃。 他更是忠勇侯府的谢灼,脊梁上承的是忠勇侯府的功绩,血管里流淌的是忠勇侯府的荣耀。 是忠勇侯府嫡支唯一的子息。 什么宁瑕,宁瑕…… 他是谢灼。 父亲口中的谢灼。 他是谢如珩。 顾荣口中的谢如珩。 跪着吧。 年幼在佛寺清修诵经,也在漫长的夜里跪过。 夜色渐浓,夜风沾袖。 风里似乎有淡淡的湿意。 甘露殿内。 摇着象牙扇的李公公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陛下息怒,小侯爷素来至孝至善,许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想岔了,等小侯爷回过神来,定会明白陛下多年如一日的疼爱。” 贞隆帝缓缓睨了李公公一眼,喜怒不明“你个老东西,就会和稀泥。” “但,宁瑕不见得会领你这份情。” “你明白朕心中所想,宁瑕岂会毫无所觉。” “什么一时钻了牛角尖,他分明就是打定主意跟朕对着干。” 李公公脸上堆着笑“陛下把小侯爷当自家晚辈疼着,小侯爷也是闹闹孩子脾气。” 贞隆帝眯了眯眼睛。 孩子脾气? 他倒要看一看,皇权之下,谢宁瑕的孩子脾气能闹到几时。 “明日,你先安排人前往京郊的温泉别院进行彻底的清扫与修缮。随后,命令太医院中擅长解毒与调理的太医前往顾府,将顾荣的幼弟接至别院进行治疗与调养。” “无论所需药材多么稀有珍贵,一律由朕的私库提供。” “此外,派遣一队护卫,确保温泉别院的安全,防止任何不识相的人擅自闯入。” “若有强行闯入者,一律格杀勿论。” 人有软肋,便很容易被拿捏。 据他所知,顾荣的软肋,就是其孱弱多病的幼弟。他会让顾荣心甘情愿跟谢灼了断,心甘情愿入宫为妃。 倘若实在不愿入宫,他金屋藏娇,也并非不可。 当年,他势单力薄,错失了荣氏。 如今,他统御似海,没有人能挣脱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