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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她看到过往的行人皆垂着头不言不语。无人对她指指点点或辱骂挑衅竟让她有一些不适了。
她沉入自己的心事,不小心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抬眼一看,那人竟是琉璃!莫非姐姐仍住在府中?
“姐姐她……”她刚一开口便发现了琉璃的不对劲。
面前的琉璃全然没了先前的跋扈,只见她一身素衣、满面憔悴,眼神里空空如也。
“好多血!”琉璃突然抓住她发疯般嚎叫,“大小姐你身上好多血!”
云亦然骇然:“你是疯了吗?”
几个府兵匆匆赶来,将琉璃粗暴地拖走。
“且慢!”云亦然挡在前面,“姐姐发生了什么?”
府兵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哪里来的奴才,快滚回去做你的分内之事!”
“姐姐究竟怎么了?”她的语气十分急切。
一位头领装扮的男子走向前来:“姑娘是?”
“云亦然。”
虽是轻声的回答,却引得众人纷纷驻足、侧目。
“好像真的是二小姐呢!”
“二小姐不是消失了多日吗?”
头领恭敬地向云亦然施上一礼:“二小姐,您竟在这里!我等这便接您回家。”
“家?哪里的家?”云亦然一脸茫然。
头领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忧伤过重,末将劝小姐还是放下芥蒂,多陪老爷尽孝为宜。大小姐她……”
“姐姐出事了?”
头领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该来的终是来了!
只是三日未见,云非客便苍老得如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抬头望了她好久,浑浊的眸子里一点点染起了亮色,然而,那些亮色转瞬间便暗淡了下去。
“汐儿,你是来瞧我的笑话吧?我如今这样,你可满意?”
汐儿是谁?云亦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云亦然顿了顿,开口道:“父亲,是我!”
“哦,你不是她!”他揉了揉眼眶,蹒跚着步伐向她走来,“你是然儿?”
“是。”
“然儿,你去了哪里?我派人四处找你,我以为今生再难见到你了啊!”他将头靠在云亦然的肩膀哭得像个孩子。
四处找他?她洗了无数恭桶的三日于他是什么?随手可抹去的痕迹吗?云亦然想笑,却终是哭了出来。
“父亲,我在。”
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一次距离自己这么近,从前他总是远远地站着、威严地俯视着,嘴里永远说着或严厉苛责或淡漠疏离的话语。
这是她期盼已久的亲情时刻,却没有想象中的温馨,她的心隐隐作痛,为遭遇不测的姐姐,更为面前这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老人。
“姐姐她……”云亦然刚一开口,便被汹涌的哭泣哽在了嗓子里。
云非客悲伤得不能自已:“姝儿不该嫁给他!”
云亦然的懊恼并不比他少:“或许,我应当换一种方式去阻止他们。”
彼时,云亦然想用自己与李逸之的“私情”逼他们毁弃婚约,却不成想这婚没毁成,反倒是将自己的境遇变得愈发支离破碎了。可见干预他人的命运原本不是一件英明之举。
“我好恨呐!是我亲手将自己的心肝送入了龙潭虎穴啊!那日你被李逸之欺负,我已认定他是畜生,我理应退亲的啊!我这是造了多大的孽、中了怎样的邪才作出让女儿嫁给他的愚蠢决定啊!苍天呐!”
云父捶胸顿足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所有的懊恼、悔恨与不甘如洪水般将他整个吞没。
云亦然拭去眼角的泪水望向憔悴的父亲:“我六岁那年曾阻止过您征战北荠,您只当这是孩童的傻话。我七岁那年曾阻止兄长骑马,您骂我是疯言疯语……您和旁人一样视我为异类,我的所有努力皆化为徒劳。”
然而,云非客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他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悲痛里,此刻他的痛诉字字血泪:“姝儿被那畜生捆绑起来折磨,她不堪其辱于天微亮时悬梁自尽了。我的姝儿啊!”
云亦然的眼前再次浮现出自己曾预见的那个场景:贴满喜字的婚房里,一个女子被束缚着手脚跪在床头。而站在床头的男子无情地将那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女子的身上。女子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男子却快乐到癫狂,他狰狞地笑着,愈发疯狂地抽打着。
她摸了摸眼眶,发现那里的眼泪已经枯竭。
“姝儿临走前给你留下了一封信。”云非客颤抖着双手从衣袖中拿出染血的信件递给云亦然。
云亦然看到字的瞬间泪如雨下:
“然儿,见字如面!
我将离开这不堪的人世,原以为已心如死灰、了无牵挂,然,一想起你与父亲,便心痛如绞!
我这一生有三悔。
一悔爱错了人。我以为这一生唯有李逸之不可辜负,我宁可牺牲亲情也执意要嫁给他。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终是错的离谱!
二悔恨错了人。我以为你是因为嫉妒我,才千方百计阻止我嫁给他。
我曾悄悄打探你的境况,听说你每日蜷缩在破絮遍布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听说你被下人们百般欺负却无力反抗。
我一边满足着自己变态的折磨欲,一边在惶恐不安中匆匆嫁了人。
我想,这便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
三悔逃避与嫁祸之罪。儿时的我简直是任性妄为!我只为了与兄长逗乐,竟害他从马背上跌落不治而亡。
而我为逃避父亲责罚,与众人一起将兄长之死归咎于你的诅咒。
此事虽被我刻意埋藏在心底,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却每每涌入脑海,对我无尽的折磨。
然儿,你这些年所受苦难大多是因我而致,我真心向你忏悔!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想匍匐在你的脚下,恳请你替我在父亲面前尽孝,倘若我的心愿成真,即使深陷地狱也必永怀感恩。”
阖上信件,云亦然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父亲,你若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然儿,求你别走!”云父紧张地拉住云亦然的衣袖,像孩子般无助。
云亦然的内心酸楚无比,她重新蹲下身来,认真地凝视着这个可怜的老人:“放心,我不走。你最厌恶我时也不曾将我赶出去,如今,我又怎会忍心离去?”
云父这才放下心来:“然儿,我会弥补过往对你的亏欠,用最好的一切偿还你。”
那么多年沉淀下的伤痛如何偿还得清?
云亦然无语凝噎,她微微颔首,走出门外。
一阵微风吹过,撩动她的发梢。抬眼看天空,一切是那么的缥缈虚幻。
她生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这是她自幼便萌生的感知。她常常能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影像,那是她对未来的预知。当那些悲惨的画面展现在眼前,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速速阻止!”
然而,尽管她总是努力阻止事态向不好的趋势发展最后却都无济于事。因为不会有人相信她光怪陆离的描述!以前不会,以后恐怕也不会。
天色阴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云亦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她望着云亦瑄的背影说道:“兄长,酗酒伤身,可否戒了它?”
云亦瑄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怎么可能?对于男人而言:女人与酒,一个也不可缺少。”
“酒后不骑马总可以做到吧?”云亦然急了。
“做不到!”云亦瑄骑上马身,绝尘而去。
他爽朗的笑声久久地回荡于她的耳畔,惊得她心情怅然。
云亦然预见到云亦瑄自马上坠落而亡的结局,她以为这一切的源头是酗酒,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坠马不是因为酗酒,而是因为云亦姝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真是造化弄人啊!
她终于明白自己痛苦的根源所在:不是因为可以预知他人的命运,而是明明知道却不能有所改变的懊恼与无力。
云亦姝逝于十五岁!云亦煊逝于十七岁!她预算到了他们的结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