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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看姜稚昏倒在地,谢宴辞自乱阵脚。
经大太监提醒,他才定神低头仔细瞧了瞧。
怀中的小姑娘,莹白似雪的脸颊浮上两抹嫣红。双眸紧合,却是舒缓之态。
又凑近了些,闻到了淡淡又清冽的酒香,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还真是吃醉了酒。
知道冤枉了人,谢宴辞一时有些语塞。
回神迎上晋安帝看过来的目光,面对威严凛然的父君,他也说不出什么贴心窝子的话。
最后只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含糊道:“多谢父皇。”
“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虽是这样说着,字里行间却没有多少怒气。
既然已赢下赌约,想来侧妃之荣的僭越一事,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谢宴辞微微颔首作礼,将姜稚抱在怀里。欲转身走出金銮殿时,大太监捡着地上被砸皱的奏折,躬身放回了案上。
晋安帝扫了眼折上的字,忽然说道:“见你近日清闲得很,朕有一件差事要交与你。临近端午时节,你若办妥归京,朕届时便让你休沐三日,好好陪府上的人。”
谢宴辞脚步一顿。
“户部的血字书一事你可曾听闻?”
谢宴辞想了想,低声道:“不曾。”
晋安帝本就因刚才质问一事,心头压着火气。现在听到谢宴辞这样说,顿时板起脸来:“朕看你当真是被姜家女迷得不轻!户部虚报开支,贪墨工程款后又栽赃陷害,朕的人回禀被栽赃者已上吊自缢,你去督办此事,务必揪出幕后之人就地杖杀,以儆效尤。”
“对了,得空去你母妃那里走动走动,朕早就差人将她送回寝殿,也让她知晓了来龙去脉,依她的气性必然还要闹上几日。”
谢宴辞还记着大婚时姜稚被换一事,闻言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儿臣遵旨。”
霞光万道笼罩宴王府,像是挥去了片刻阴霾,复昔日繁华锦绣,生机盎然的盛夏之景。
姜稚睁眼时,一眼见到的就是熟悉的绣叶荷青色纱帐。再是两个脑袋凑在她眼前,皆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姜稚脑子还迷糊着,未完全清醒过来。见到澜翠与春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王府莫不是被满门抄斩了,怎的在阴曹地府还能看见你们。”
澜翠连忙将纱帐完全的撩起,又推搡春桃去打温水来。
“姑娘睡糊涂了,这话可千万不能再说。昨夜是殿下将姑娘抱回房的,只吩咐我们好生照顾,就出府去了。”
昨夜在金銮殿的记忆浮现,姜稚才想起喝下东西后好像是看见谢宴辞冲了出来。
那双腿分明利索着呢!
春桃恰好打水归来,闻言说道:“姑娘昨日不是进宫去,为何喝醉酒回来的。奴婢和澜翠姐姐在府里可急坏了。”
姜稚细细想来,确实有很多违和之处。只是她没那个胆子敢怀疑晋安帝,这才被蒙蔽过去。
不过他费尽心思如此,究竟所求的是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试探她会不会背叛宴王府,会不会背叛谢宴辞?
想到自己本是满怀担忧的进宫一趟,反而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姜稚眸子里染了几分薄怒,问道:“王爷可回了府?”
澜翠观她面色不悦,斟酌一番才开口:“听伺候殿下的元宝公公说,殿下领了急差,最早也得端阳前回来。”
那便是一连几日都碰不上面了。
罢了。
外头吵闹声依旧,院墙都拦不住。
姜稚回神,疑惑着朝外看了一眼:“府中怎么这么热闹。”
春桃绞了热帕子没好气的道:“丞相府的二夫人来了,带了一群女使婆子,一早就闹的人不得安生。昨个听雨阁的苏姨娘也跑来,王爷说她身子不适,这一个月都不许她出门,听说现在还在哭呢。”
谢宴辞安然无恙地回来,府中人各怀心思。不知是怕宴王秋后算账,还是怕姜稚在宫中得了势,寻到跟前扬武扬威。
总之人人吊着一颗心,行事倒收敛规矩了许多。
姜稚也因此得了闲,整日里不是与两个丫鬟玩闹,就是窝在房中看偷拿进府的话本子。
倒也逍遥快活。
日子转眼到了端阳节。
主事管家打理好府内过节的事宜,各个院子的主可以自行操办。
一大清早姜稚就带着澜翠春桃挂菖蒲和艾草,又挑上好的馅料包了几个粽子。
午时就开笼,蒸熟后院里每人分了一个。
粽子软糯香甜,还吱吱冒着热气。吃饱喝足后姜稚又觉得困乏,才歇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春桃拉了起来。
“我的好姑娘,澜翠姐姐烧好了艾草水,得快些起来沐浴更衣了。”
几日前谢宴辞就差人捎回口信,说了归期,还说晚些要去石溪湖看赛龙舟,江心月和姜稚一道前往。
姜稚本就不喜凑热闹,且她现在身份尴尬,跟着江心月也是自讨没趣。
本想着借着身子不适能躲过去,哪知谢宴辞回了府径直去了她的房里。
“一会让澜翠将你好生打扮一番,别栽了爷的面子。父皇都见过了,那些子后宅命妇算什么。再说爷跟着一块儿,谁敢没眼力劲儿的来找不痛快。”
姜稚听了,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真当着别人的面和女人论长短高低不成,也不怕被人笑话。
知道谢宴辞铁了心要让她陪着前往,姜稚也不再多说什么。让澜翠服侍着换上新衣,连额头都点了花钿。
出了垂花门就上了轿子。
这石溪湖在两山之间,一目辽阔。
沿岸杨柳低垂,临水靠岸的亭榭轻浮在镜湖上,檐边压满紫色藤萝花。刚过辰时,世家贵族纷纷携女眷入席,少不了又是一番寒暄恭维。
男女分了席,男席在上层,女席在下面。
姜稚正闭着眼靠在软垫上小憩,忽觉轿子一停,外面都是熙熙攘攘的声音。
撩开帘子往外瞧,却见前头堵着几辆马车,一个身穿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女子被丫鬟婆子簇拥着下了马车。
而在她的身边赫然还站着一个年轻公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正是国公府的宋昭。
而那女子的身份自也明了,赫然是长昌平侯府的嫡女徐玉莹。
两府婚事在即,如此盛事,自然是宋昭陪在左右。
徐玉莹一副小女儿之态,正拉着宋昭的袖子说着什么。
宋昭低头听着,嘴角偶尔勾起一抹笑。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双登对的璧人。
再往前,轿子过不去,姜稚只得在春桃的搀扶下下了轿。
江心月也下了轿子,姜稚落后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徐玉莹本来正与宋昭说话,忽然听见几声惊叹之声,顺着方向看去就看到了一道窈窕动人的侧影……
入了阁楼,谢宴辞就被等候已久的霍倾拉走。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让姜稚别乱跑,江心月做为王妃多照看一些。
霍倾从中听出宠溺之意,挤眉弄眼地呦喝了两声。
谢宴辞剑柄挑起短廊口的帘子,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等两人一离开,江心月眸光转冷,倒也耐着性子道:“跟着本宫还要拘着性子,你我都累。倒不如各看各的,反倒自在一些。”
姜稚明白江心月是看不上自己,不愿与自己同席才随意寻了个由头。
不过,也正好合了她的意。
端阳节的龙舟赛人多纷乱,几乎只有正妻带了贴身丫鬟。好在水榭里有不少端茶的女婢,姜稚选了个僻静的角落才坐下,凉茶就端到了眼前来。
这席面阔气,紫檀云纹桌上摆满茶食干丝,清酒和进贡的蜜橘。视野虽算不上好,但胜在清净。
正室坐在雅间,欢声笑语不断。而同姜稚一席的,看妆容打扮也是个妾室。话不多,也不看龙舟,兀自低头剥着橘子,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
她倒是看得在兴头上,大鼓擂声激昂,桨手们齐心向前,打起层层浪花堆叠出半丈高来,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可惜她不能像男子那般肆意欢呼,见看好的那艘龙船夺了首位,便也只是扬唇笑了笑。
“姑娘,你要的热茶。”
那妾室先前要了杯热茶,许是人手不够,迟了好一会才端上来。
小丫鬟于是步伐又急又莽撞,才刚行至案几边上,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身子就朝前扑了过来。
姜稚坐着,眼疾手快掀起了裙摆,却还是没能躲开,被洒了一身。
得亏不是滚烫的沸水,不然这身薄衫挡不住,就要被烫出伤来。
“不长眼的东西,你就是这般伺候人的?”
姜稚看去,那妾室态度坚决极为恶劣:“下贱胚子,我看你是还想烫死我。”
茶水溅了几滴在她身上,本无伤大雅。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惯那丫鬟先掏了绣帕替姜稚擦拭,所以极为不满。
丫鬟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跪下来身子直打着哆嗦。
姜稚还没说上一句,隔壁听到动静人挑了帘进来。
“今日过节,犯不上为了个丫鬟动怒。”那人走到妾室旁,攀耳说了两句。
妾室看着眼前清艳姿色的人,似是欲言又止,最后两人都起身走开了。
姜稚隐约听见宴王两个字,想来是有人告诉那妾室自己的身份。
坊间近日又传闻谢宴辞宠妾灭妻无度。
谁听了不退避三舍。
“没事了。”姜稚叹了口气朝着丫鬟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丫鬟连忙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厢房备了干净衣裳,请姑娘跟随奴婢前去更衣。”
湿漉漉裙子沾在身上的确不舒服,姜稚没有推辞,起身跟着去了。
换衣的厢房外是个回廊,厢房供女眷们梳妆理衣,所以有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回廊上时,姜稚和那丫鬟都有些愣住。
“宋世子。”
二人行礼,宋昭叫住了姜稚。
姜稚缓了口气,回身吩咐那丫鬟:“衣裳你先行备好,我一会儿就来。”
丫鬟也不敢多听,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厢房。
姜稚先开口:“恭喜世子,听闻世子府喜事将近,妾身在此先贺过了。”
一句话,堵得宋昭哑口无言。
他明白了姜稚的意思。
不禁有些怅然:“你我何时这般生分了。”
姜稚闭口不答。
隔了两个园子的厢房内,隐约传来两个女子交谈声。
徐玉莹来此正好碰见了江心月。
宴王府那点事早就传遍了盛京。
她当江心月和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拉着她滔滔不绝地吐起苦水来。
“姐姐,你可得小心点府上的妾室,嫁给你们家宴王为妾前,就听说她朝三暮四,不守女德,攀扯不少名门。就连宋世子那样清风高节,是为世家子弟的楷模,都被她迷得颠三倒四。”
江心月不动声色地饮着茶,末了才问了句:“不是择日你与那宋世子就要成了婚吗?”
徐玉莹冷笑:“是啊,起初我以为是得了一良缘,却不想前段时日我才发现他喜欢的是贵府上的姜妾室。一个低贱庶女,要不是用了些狐媚手段怎可能让世子青睐。”
“我看美貌还不及姐姐的万分之一。”
“还听说她对下人极为苛刻,恃宠而骄。”
徐玉莹把姜稚贬得一无是处。
江心月垂眸听着,半晌都没置一词。
她知晓许多都是子虚乌有的,好歹也算在同个屋檐下。
但她始终没有开口替姜稚解释上一句。
……
回廊尽头吹来微凉的湖上风。
“宋世子和徐姑娘真是情投意合,连换衣这会工夫也要在门外等着。”姜稚不想多作纠缠,她字里行间极力撇清关系,又欠了欠身子:“那就先不打扰世子了。”
“你明知我不是在等她。”宋昭生怕就此错过,他是刻意在女眷歇脚的地方等着,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姜稚。
“我是在等你。”
厢房有面窗子大敞,灯烛透亮,倾斜落在廊道上,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姜稚忽而抿唇,笑得如四月绽放的海棠那般明艳,却带着几分嘲弄之意:“宋世子此言怕是不妥,且不说我被茶水打湿了衣裳才来此更衣,怎会知宋世子在此。再者说,我乃是宴王所纳的妾室,宋世子在等谁都不应该在等我。要别人听了去,平白添个罪名出来。”
说什么,来什么。
姜稚还不知姜元宁和四喜也来了厢房,在拐角处撞见这一幕,又退了回去。
赛龙舟宴请了陆府,陆喻州腿伤未愈,还躺在榻上养伤。
所以她这个正牌夫人只能带着丫鬟独自前往。
姜稚和宋昭……还真是余情未了啊。
姜元宁阴恻恻一笑,转身对四喜说:“去把谢宴辞找来,就说看见了姜稚和宋世子正拉扯不清,怕他人看见了有损双方清誉,要殿下来处理。对了,昌平侯府的徐姑娘也找来,宋世子是她未来夫婿,这出好戏也该请她一同观赏。”
四喜应了声:“奴婢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