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小说 http://www.023dn.com/
,一车间给筒体立起来,使它看上去比卧伏的体积更加庞大,盖子外箍也按上去,筒体外围做了保护措施,以防发生渗漏或者倾倒。密封之前,杨屿从十几个品牌中筛选出一家南方产的密封胶,以为做了那么多试验,应该万无一失。他攀着铁梯子爬上去,给上盖密封好。然后挖两个孔,一个注水,一个排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减少干扰,俞大猷决定水压试验在夜里进行。这也是应248所的意见,他们认为测试时在场的人越少越好。
晚上下班,项目组的人在食堂吃过饭,集中到一车间。
等到天黑下来,注水就要开始了,俞大猷的心悬起来。
注水口不停地有水流进合金筒,水位逐渐升高,俞大猷目不转睛地盯着压力表,李骁像佛教徒转塔一样一脸虔诚,围着筒体转圈,周浩也跟在李骁身后,深邃的目光四下踅摸着,看哪里有漏点,在空中搭建的工作台上,杨屿、江海洋等身手敏捷的工人监视着上盖的变化。
偌大的车间里,注水孔哗哗的水流声在寂静的夜晚如同夏日晴空的雷霆,裹挟不知何来不知何往的诡异。水压表显示,水位不停地升高,俞大猷的紧张感也在随之上升,他不知道合金筒体在什么情况下是极限,因此也可以说,这项测试是破坏性的,他其实在等那个最坏的现象显现,一旦到那时候,数据也就到手了。
水压升高到近一兆帕,合金筒开始发生变化,空中工作台上的杨屿和江海洋眼看着上盖和外箍发生细微的扭曲,像小蛇爬过雨后的青瓦,簌簌的,所过之处留下一条弯曲的细痕。
“来了。”江海洋克制着战栗的声音。
杨屿马上向俞大猷示意。
俞大猷大声喊:“关闸!”
周浩一直守在水管阀门旁边,他蹿过去,迅速关闭水阀。
滕肖兰看着几个人的反应一气呵成,但在错愕中,她发现渗水像一群发动袭击的食人龙,从变形的上盖和外箍缝隙中悄无声息地爬出来,随着一阵咯咯声,外泄水量骤然加大。俞大猷也慌了,指挥现场人员马上清理渗水。
众人折腾得精疲力竭,天快亮时才清理干净狼藉的地面。
翌日是周末,食堂不开,俞大猷叫了外卖,一人一份粥、茶叶蛋包子及咸菜,大家胡乱对付一顿早餐。因为昨夜的失败,吃饭时大家默不作声。吃完饭,俞大猷让大家休息休息,于是各自散去。
俞大猷回了办公室,关上门,蜷缩在沙发闭上眼睛。
他想眯一会儿,脑海里却像江河一样翻滚,一会儿是泄漏的合金筒,一会儿是无助的儿子。他就那样想着,直到听到敲门声,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迷瞪了。
“我儿子病了。”
滕肖兰在昨夜的测试过程中看出俞大猷的萎靡,尽管他表面上和平时一样,但女性的敏感还是让滕肖兰预感他遭遇了什么,想腾出时间和他聊聊,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希望自己助他一臂之力。滕肖兰再有心理预期,也被俞大猷这一句惊呆了,在她的印象中,俞大猷的儿子健康活泼,学习成绩好,从未听他说起别的什么。
“怎么回事啊?”滕肖兰不敢直接问孩子得了什么病,这太残忍了。
“前段时间查出血小板分布宽度偏低。”
尽管俞大猷的声音低得像秋天飘落的树叶,滕肖兰还是忍不住叫了起来。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血小板分布宽度偏低其实是白血病的另一种表述。血小板体积的分布宽度,主要反映血液内血小板容积变异的参数,倘若血小板分布宽度在正常范围内,表明血小板体积的均一性比较高。血小板分布宽度增加,提示血小板体积大小不均,个体之间相差比较悬殊,这时候常见的就是急性白血病、再生障碍性贫血等重疾。想到此,滕肖兰的秀眉微皱,“孩子呢?”
“在家。他妈照顾着。”
“你回家看看没有?”
俞大猷没作声,祁晓玉置气,不准他回家。
滕肖兰理解俞大猷的苦衷,劝解道:“你先不要着急,虽然孩子的血小板分布宽度偏低,但单纯的化验结果不能诊断为疾病,应该延伸检查血红蛋白和红细胞蛋白,如果检查这些项目是正常的,则不能认为是疾病。如果有轻微的贫血现象,适当用些补血的药物治疗,逐渐会好转的,我有个同学就是这样,回头我再向她请教,这种情况在哪些方面下工夫。”
“可是,我儿子血红蛋白和红细胞蛋白也低。”
“你也别乱阵脚,先定期复查,注意观察血小板的情况,保证营养成分均衡,我相信吉人天相。”
滕肖兰的开导撬开俞大猷心里的阴霾,涌进一束阳光,绷得快断神经松懈开来,叹口气,感激地看了滕肖兰一眼——滕肖兰几次的主动,俞大猷将她视为挚友。
两人正聊着,杨屿也来了。他和滕肖兰打了招呼,坐在那把沙发前的椅子上,三个人面对面谈起合金筒水压不过关的事情。
杨屿没来之前,一直在合金筒前思考,究竟什么原因使上盖和外箍变形渗漏。他根据水压没到一兆帕盖子开始变形反推,认为是轻视了一兆帕产生的压力。理论上,合金筒直径大,水压与合金筒的直径平方成正比,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加厚盖子和外箍。他正是带着这个想法来和俞大猷阐述的。杨屿的新思路得到俞大猷和滕肖兰的赞许,俞大猷提议用计算机二次测量变形量,根据数值再下更厚的料做上下盖。
于是,三人一同去一车间。
这次他们计算出精确的变形量,以此为依据采用更厚的钢板做上下盖,杨屿也使用加强级密封胶强化封固。
他们做好这一切,用去一天的时间,周日晚上,第二次水压测试开始。
俞大猷站在合金筒下,目视水压缓慢地上升,他的心里没有底,甚至忐忑,这是一种预兆,他对今晚的试验不报乐观结果。事情正如他预料的,注水达到一兆帕的时候,加厚的盖子没有出现变形,但该渗水还是渗水。
能做的都做了,仍然不过关,杨屿几近崩溃,自责不堪大用。俞大猷也焦虑,但日益临近的交货期警示他,焦虑是没有用的,设法攻克才是正解,当务之急,是如实向张总汇报,申请集团外聘专家的协助。
听说专家团要来,江海洋高兴地说,“这下来了救星,咱们可就过关了。”
杨屿也如释重负,强烈的自责感冲淡许多。江海洋见他情绪稍好,逗他说:“杨工,这下不发愁了吧。”
杨屿捣他一拳:“哪那么多废话!”
谈笑之间,专家团就来了。
众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三个专家围着合金筒会诊,他们提出的疑点,俞大猷为首的项目组一一回答,尤其工艺方面的疑问,滕肖兰对答如流,这么一来,专家一时也没有什么对症的药方,难题又回到俞大猷的手中。
三个专家走后,江海洋朝他们的背影撇嘴,小声嘀咕着,“什么专家呀,我看也是混饭吃的。”
李骁怼他:“嘴欠呢?”
江海洋不服,继续发泄不满:“以前就听说集团聘的那些专家都是砖家,这回领教了。”
“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警告你别胡咧咧啊。”周浩扳过江海洋的肩,“靠自己,好
好干活。”
俞大猷送专家回来,仰视着合金筒体蹙眉,心想着,总不能干到临期末尾废了吧,毛病到底在哪里呢。
江海洋在身后说:“厂长,东西是咱们一手造出来的,咱们最摸脾气,从头捋吧,肯定行!”
“怎么捋?”俞大猷扭头问道。
“用最笨的办法。”
俞大猷点头默认。现在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一切的取巧、技艺都派不上用场。于是,项目组围绕着合金筒体从头排查。他们整整熬了两天两夜,疑点落在设计工装上,也就是筒体23号部件槽有问题。这是周浩偶然间发现的,查到那里的时候,周浩在23号部件周围拿干抹布擦拭干净上面的水汽,多年的设计师经验给他一种直觉,于是,细心观察了一下,然后他看见水汽鬼影般漫起。周浩心里一动,难道是它?他再次擦干水汽,水汽很快又漫上来。有门儿。周浩蜷着身子缩在那里,瞪大眼睛,细看水汽到底从23号的哪个位置漫出来。23号是一个两边带耳朵的长条状U形槽件,也就是说,它有三条边与合金筒焊接在一起,如果它出现异常,就可能是尺寸伸缩误差、材料的厚度所影响。想到这里,周浩摆手叫其他人过来。
“看这里,还有这里。”
众目之下的23号槽件暴露了它的真面目——槽子的下边与另一个37号件有重叠,恰好在重叠部位受水压的作用力发生变形,导致一定面积的漏水。大家沿着这个漏点再查,确定部件槽子的材料薄了,与筒体结合时有肉眼难辨的微小误差,水压一上来,自然走形渗漏。
查到问题所在,大家长舒一口气。江海洋麻利地将23号加工槽切下来,又照原样做个厚的,重新内外加固。这项改装,花掉他们两天一夜的时间。整套活干下来,江海洋眼睛都花了,看哪里晃晃悠悠的,走路脚像踩在半空。俞大猷心疼江海洋,问他怎么样,要不要休息半天。江海洋摇摇头说,“扛得住,我们又不是纸糊的灯笼。”俞大猷终究不忍心,逼着他去休息室睡一会儿。
俞大猷回到办公室,已经精疲力尽,人一挨到椅子上,身子往后一靠,头一歪,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有好几个祁晓玉的电话。
俞大猷的心掉到半空,慌慌张张给祁晓玉打回去。
果然是儿子的病情加重,出血不止,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必要时做骨髓穿刺验骨髓血。
俞大猷的手在抖,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阳阳在哪住院?”
“北部战区总医院。”祁晓玉尽量把语句压缩到最少。
“我下午去看他。”
“我这边住院押金消耗太快,转点钱吧。”祁晓玉没说让俞大猷去,也没说不让俞大猷去。
“你一个人照顾儿子忙不过来。”
“我妈也在这,暂时忙得开。”
“那好吧,有什么事及时联系,钱的事我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