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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的思绪还停留在合金筒图纸上,评估着它们的操作难度,明天的第一次试水也是一次考试,合金板的特性他们一无所知,钢板的经验恐怕要大打折扣,下料是否顺利,他心里打鼓。
边走边想的俞大猷推办公室的门时,愣了一下,他恍惚记得,自己出去时门半开半关的有条缝,现在是虚掩着。俞大猷有一个特点,办公室门从来不锁,他每天出来进去得太频繁,一会儿这个车间,一会儿那个车间,一会儿又去找外协,或者集团总部开会,诸如此类,再者他的办公室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一台连着局域网的电脑,一把单人椅和靠墙可坐两人的棕色掉皮旧沙发,门口那里,还有一个挂着鱼干似的毛巾的脸盆架,脸盆里总是盛水的位置因为水分的自然蒸发,遗留了一圈灰痕。再就是脸盆架底下的一只垃圾篓,里面堆着不多不少的烟蒂和废纸,那是到他办公室来谈事情的人丢掉的。
如果拉开那张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摞着一些常规技术文件,和印泥、笔、开会学习用的笔记本,再也没有其他了,所以他犯不着锁门。厂里谁来找他请示什么,或者别的部门有人找他,都是阔步直入,如走城池。
俞大猷微微皱眉,狐疑着开了门,眼前的情景惊了他一下。
不速之客全小帆,总部装备运输设计室的设计人员。
全小帆这个公子哥,名义上也有工程师证,拿工程师级别的工资,但俞大猷内心不认可他,因为他从来也没有什么独立开发的作品,甚至于,这个称谓还是看在他的工作性质份儿上,事实上他连图纸也看不大懂,换句话说,全小帆的工程师证含水量太大,不是靠论文和作品,靠的是身外功夫。但你拿这种人是没有办法的,全小帆能来上班很不错了,比那些吃空饷靠工人血汗白养的人多少强那么一点儿。
每天点个卯,其余时间自由支配,全小帆的存在,无非是集团总部装备运输设计室的工资单上有他的名字。据此,你也可以说,全小帆是东方集团的个例。
全小帆能这么滋润,福荫来自叔叔全总全光年,东方集团的二号人物。两厂合并前,全光年是重型机械厂的中层干部,他积极拥护市里的决策,在实施过程中殚精竭虑,两厂合并后,立下功劳的全光年一路走高,火箭升至副总,一时间风光无两。张总排名在其之后,又是技术型领导,偏儒,和长于人情世故,表面客客气气,实际城府极深的全光年不在一个层面,全光年是不怎么把张总放在心上的。也就是说,全总不太瞧得起张总。又,张总和铁书记关系融洽,也让全光年有股阴火,但这些和将来谁主持东方相比,又是次要的了——哪怕是东方集团的一只耗子,都知道全光年的最高目标是什么,在他心里,张总是一个假想敌。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
受叔叔这棵大树遮蔽,全小帆在集团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动不动对他看着不顺眼的人评头品足一番。俞大猷身为中层,又没背景,自然不在全小帆的视野里。俞大猷呢,对这种桀骜不驯又一肚子草的人也是敬而远之,虽同在集团,但两人素无交集,井水不犯河水。
“这货突然而至,究竟什么来意呢?”
俞大猷这般想着,礼节性地和他打招呼。
“嗨,你真是个大忙人啊,我在这等你半天了。”全小帆操弄着老朋友久不见面的口吻说。
俞大猷咧嘴:“能力低下,就得靠腿勤嘴勤不是,不然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坐不住啦。”
全小帆夸张地大笑着,从旧沙发上站起身来,等俞大猷落座。
“全工稀客呀,可惜我这里一穷二白,款待你的烟和茶都没有。”俞大猷引导他抛出
来意。
“嗯哼。”全小帆一耸肩,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抽出一颗点燃,递给俞大猷,
“俞大厂长啊,我的哥,你这话给咱们的感情都说分裂了。”
俞大猷笑,接过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掰开火机点燃:“你这么一说,给我说的小
家子气了。”
“我知道你整天忙工作,不在乎什么身外之物。”全小帆复坐在俞大猷对面的椅子上,
把软中华推到俞大猷面前,“不过兄弟得替你想着,这玩意儿,管够。”
“别介,你这么着容易给我惯坏喽,回头你嫂子得天天跟我吵架,骂我败家。”
“这算啥。刚不说了么,兄弟管够。”全小帆满不在乎的表情。
“全工,我猜你不是来溜达的吧?”俞大猷见全小帆东拉西扯,干脆直奔主题。
“嘿嘿。我哥神机妙算。行,那我就真佛面前不打诳语了。”
“说吧。”
“俞大厂长,我的哥,你那个攻关小组,能不能......”全小帆的身子倾向俞大猷,“吸收我加入?”
俞大猷颇感意外,不解地望着全小帆。
“吓着我哥了?”全小帆滑稽地眨巴着眼睛,“我的大厂长,我发誓我是认真的。”
“我们这个小组,啥好处没有,全是累。你来受委屈。”俞大猷不问目的,直接婉拒,“而且这次的任务用户特殊,交货日期也紧迫。搞不好,受累是小事,不讨好的可能性也不小。”
“是。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没关系,只要能让我进小组其他都不是事儿,我要是进来了,有什么不妥还能替你们兜着点儿。”全小帆挤眉弄眼,内涵有些东西不必挑明,大家心里明白。
俞大猷需要一点时间来反应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思忖之后,如是回答全小帆:“全工,这么重要的事我个人说了不算,这样吧,你的愿望我和领导反映,然后看集团领导层的意见。”
全小帆的手指向俞大猷,凌空做出点头状:“哥你逗我?这事儿谁具体负责的,不是你吗?你推荐的人选,集团领导层他得高度重视。这事儿成不成,就你一句话。”
俞大猷心平气和地说:“全工这是高抬我。我哪敢左右大领导。”
“反正不管怎么着,我听你好消息了。”全小帆绕到桌子,突然搂过俞大猷的肩膀,“咱哥们好好处,亏不了你!”
俞大猷将全小帆的胳膊从肩头扒拉下来:“全工,别这样,被人看见不好。”
全小帆哈哈两声:“我的厂长哥,你胆子也忒小了,苍天可鉴,我绝不是那种人啊!”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有人不知头尾地撞见,以为咱俩在搞什么小圈子。”
全小帆做出恍然的样子,双掌合十:“厂长哥政治学习没白学,佩服。好啦,不耽误
你干大事,拜托啦啊!”
全小帆嬉笑着走了,俞大猷掩上门,想他的目的何在。他不是来炫技的,他根本没有技术方面的深厚储备,更不是为钱,项目组资金没有富余,也不是谁想花就花,他自由散漫惯了,攻关小组强负荷工作根本受不了。那么他为什么呢?攒资本为升迁?有他叔叔那轮太阳,多大的光芒笼罩不到他,没必要来吃苦受罪。
什么都不为,他图什么呢?
“滕肖兰!”俞大猷的脑子里猛然蹦出滕工的名字。“是的。就是滕肖兰!”几秒钟之内,俞大猷确定了这个判断。之前,他想的都是正面的,忽略了堂皇背后隐藏的龌龊。
据说,全小帆离婚2年了,她老婆经营一家酒吧,赚不少钱。钱多人就作,她在外面偷偷养了一个写诗的铁子,那诗人的玩浪漫,整天风花雪月的,这倒也罢了,问题是那铁子吸毒,后来被一个小姐举报了。小姐还是全小帆老婆店里的,和吸毒诗人长期存在性关系,小姐跟他索要财物,诗人穷,抠门不给,小姐也不是善茬,索性给他点儿了,结果公安在诗人的车内搜查出冰毒,贩毒和吸毒二罪并罚进了局子。
出事之后,全小帆和他老婆办了离婚,从老婆手里分到一个一楼带院子的楼房,一辆一百多万的法拉利跑车及若干存款。全小帆每天上班来,开的就是那辆作为分手补偿的财产,红色的车漆光芒闪耀,在东方的大院里相当惹眼。
单身的全小帆当然不会真的王老五,反而因单身作掩护,名正言顺地找女人。不过,他什么时候打起滕肖兰的主意,除了他自己,恐怕每人知道。
“坚决不能让他进小组。”俞大猷在纸上写下全小帆的名字,画上黑叉。
转而,他又想到,既然全小帆来找他,就说明他经过一番考虑,一旦他铁了心要进来讨好、纠缠滕小兰,那也不是非俞大猷不同意这么简单,他可以搬出叔叔全光年,给张总施压,如果是那样,事情就棘手了。于是,俞大猷想找机会和张总汇报,让他有个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