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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天明,在晨曦初露于东方之际,苟政按时按点自睡梦中醒来,惊醒!
他做了一个复杂而漫长的梦,梦中他直面千军万马,苻旗、姚旗、燕旗、晋旗等让人眼花缭乱的旌旗甲仗,纷至沓来,让他疲于奔命,直到兵临城下,四面楚歌......
所幸,只是一个梦,掀开盖在胸前的薄衿,缓缓坐起,深呼吸几口气,脑中的昏沉方才稍有缓解。回过神,双目慢慢的适应昏暗的环境,四下一扫,停留在同榻之侧。
夫人郭蕙不出意料在身边,睡得正熟,已至仲夏,天气渐热,穿着自是清凉,横陈玉体隐约可见,侧偏的秀容间微带一丝细汗,几缕发丝粘在上边,红唇略张,鼻息之间甚至有一丝微鼾,极其自然地释放着一股诱惑的气息。
深夜一番激战,郭蕙显是累了,苟政当然更累,不过毕竟是年轻的躯体,精力旺盛,见其睡姿,难免觉醒,不过苟政以其强大的自制力将晨起的亢奋压制下去......
郭蕙嫁过来,是带有两名婢女的,都是青春年华,也被动成为苟政的侍女。如今也成为府内的女管事了,除了伺候在郭蕙身边,在郭蕙无力承欢之时,也承担着帮苟政泄欲的职责。
此番早起,鉴于身上的汗渍,也是在两名侍女伺候下,洗净污浊,换上一身干净的麻衣,仔细享受一番万恶的剥削阶级生活,方才动身去前邸。
苟政的躬行节俭,显然是有选择进行的,至少在饮食起居上,他没有过于苛刻自己。他是一方之主,身系麾下文武、三军将士的前途富贵,他的时间可宝贵着,岂能耽搁在这些小事小节上。
常服麻衣,有一点极为关键的原因,这能够最直观地展现出他的节俭......
夏季天色亮得就是快,很是迅速地,堂间灯烛散发的光芒便被阳光所盖过。食案后,苟政打量着自己的早餐,一碗粟粥,一个脑袋大的馒头,以及一锅肉糜。
凑近嗅了嗅,闻着诱人的香气,苟政问侍者:“这是什么肉?”
侍者答道:“回主公,这是都督苟顺带人打的一头鹿,特献与主公享用!”
“苟顺这狩猎的本事,依旧不俗啊!”苟政笑了笑。
射声营督苟顺,恰如其名,大概是苟氏将校中性情最温和的了,除了一手不错的骑射技艺外,并没有其他突出的才能、素质。
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才干平庸,因此苟顺一向低调,兢兢业业,安安分分,当他的牛马。如此,虽没有在军中获得多少声望,但与内外将领的关系都处得不错,也很会讨苟政欢心。
苟氏的中高级将领中,若真要找一个对苟政俯首帖耳、逆来顺受的人,并非推心置腹的苟安,而是苟顺无疑。
“夫人那边,记得照顾到!”苟政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品尝,不禁有些感慨,即便是他,也难得享用这等细脍,吩咐道:“还有,留宿府中的将领们,也送去一份!”
“诺!”
“通知曹苞,让他准备准备,稍后我将前往招贤馆视察!”进食完毕,苟政立刻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模样,招来通事程宪,吩咐道。
程宪,出身安定程氏,是这段时间投靠苟政的关西士人中,比较出名的一个。不只是因为家世,更因其秉正,虽初入麾下,却从来敢于进言,被苟政拜为通事之职,留在身边。
雍州刺史府门前,车马仪驾已然准备好,郑权率领着一小队亲卫护卫在前后,等待出发。很快,在一名亲卫的引导下,薛强脚步匆匆赶来,至车辆前躬身一礼:“拜见明公!”
闻声,窗帘被掀开,露出苟政半张脸。看着薛强,微笑道:“薛先生请上车叙话!”
薛强略感讶然,再拜:“谢明公!”
随着薛强上车,自车内传出一声“出发”,队伍终于缓缓起行,顺着那并不平整的坊间道路,往城北而去。
上车之后,薛强再度向苟政致歉,表示让明公等待,于心不安。对此,苟政自然是一笑而过。
比昨夜宴间,薛强换了一身儒袍,虽然素朴,但很显气质,儒雅、随和,从容、淡定。而在苟政眼中,薛强表现最突出的一点,大抵便是自信了,而这也让苟政得出一个十分基础的结论:此人不易收服!
凭什么如此自信!作为一个同样自信的人,苟政心中不免打上一个问号。自薛强入长安以来,短短一日夜间,苟政已经给足了面子,包括邀其同乘车驾,但是这份礼遇,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如今这个时代,言过其实的人就有如泥沙一般多,包括这个薛强,盛名之下,其实未必可副。当然,就他此前的表现来看,肚子里大抵还是有些货的,只不过在苟政这儿,管你是谁,都需要考察一番。
“薛先生寝食可好?”苟政一张嘴,依旧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
“府上照顾甚周,明公如此厚遇,在下感激不已,竟不知该如何回报!”薛强露出点矜持的笑容,拜谢道。
笑了笑,苟政表情慢慢变得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薛强,说道:“先生大才,闻名山西,苟政早有请教之心,今日终可亲耳聆听方略,喜不自禁啊!”
如果此时苟政的表情能够再激动些,说服力或许会更强。而薛强闻
言,在谦虚地表示“不敢”的同时,神情也变得郑重,他也心知,这就是苟政的考校了。
他在苟氏集团的起步如何,就看这场“面试”的结果了。
“先生以为当今天下形势如何,今后又当如何发展?”苟政按照正常打开方式,问了个宏观方向的问题。
于此,薛强潜居堡壁之时,是有所研究的。因而,他显得很是从容,在略加斟酌后,沉声道:“依在下浅见,能决定天下局势走向的,大抵只有三股势力!”
闻之,苟政立刻来了兴趣,屁股朝薛强挪近了些,道:“还请先生细说!”
薛强侃侃道来:“其一,辽东之燕国!羯赵侵覆,石氏灭亡,群雄割据,然恕在下直言,最终成中原霸业者,舍燕国再无其他!
今冉魏崛起,河洛夏人,争相依附;石氏余孽,实力犹强,拥兵数万者,便有十余家。两者之间,相互攻杀,几乎不死不休。
我听说趁中原大乱,燕王慕容儁已然率军,攻取了幽州,州郡甫定,便引师还都,而非趁势南下,何者?不过欲使石祗、冉闵攻杀更烈,死伤更众,以期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慕容鲜卑立国,已历三代,人才汇聚,士民依附,兵强马壮。石虎在时,倾九州之力,也难以平之,而况如今分崩离析之羯赵。
以在下看来,冉闵、石祗者,不过冢中枯骨,纵得一时之势,也难以长久。一旦燕军再度大举南下,眼下的河北群雄,势难抵挡,必为所擒,冀、青之地,必为慕容氏所有!”
“慕容氏的强大,世所共知,然若就此给中原局势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吧!”听薛强如此推崇燕国的实力,苟政故作不认同,说道:“石氏子孙,蛇鼠一窝,羯赵耆老,亦多庸才。然冉魏、苻氐、姚羌之流,可也非易与之辈!”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冉、苻、姚确是一代豪强,然其三者合力,也未必是燕国对手,而况相互侵攻之急?
明公其坐观枋头之战,不论结果如何,死伤必重,河北群雄,是经不起几次如此大战的。燕国益强,河北益弱,此为大势......”
“先生可不要忘记,南方还有朝廷!”苟政又提醒道。
“这便是在所言第二股决定天下局势的势力了!”薛强含笑道:“晋室虽远避江东,然仍为天下正朔,享大义。然,其可偏安东南,却也困于东南!”
“何解?”苟政一副求教的模样。
薛强道:“主少国疑,干弱枝强,晋廷陷于内斗尚且不及,如何能够扛起兴复北方的大旗?”
苟政道:“朝廷已然下诏,发兵北伐!”
薛强:“朝廷若真有北伐之志,早该用平蜀之桓公,而非褚裒、殷浩之流!”
感受到薛强语气中那淡淡的不屑,苟政嘴角也稍微勾了一下,道:“殷中军可是天下名士,声震朝野,他已然全权主持北伐事宜。就连我这个宁北将军,都是他所赐,我军西进关西,也是奉其指令而行!”
薛强实则一直关注着苟政的表情,听其言,不由轻笑道:“清谈阔论之徒,朝廷竟视其为拯救苍生的大贤,殷浩北伐,也必将贻笑天下!”
对殷浩,苟政没有再做评价,而是沉声道:“若朝廷最终以桓温为帅,进行北伐呢?此公才干卓著,手握强兵,亦有北伐之志,难道他也不是燕军对手?”
薛强道:“桓公有其能,亦有其力,然耽于内忧,待其取代殷浩,摆平晋廷掣肘,只怕北方局势已定了......”
“先生长居河东,怎对朝廷状况,如此了解?”见薛强这副自信的模样,苟政忍不住问道。
薛强摇头叹道:“在下只是知道些皮毛浮面罢了,实在是晋廷几十年之风云变化,早为人所知,几十年来,也从无根本改变。在下居堡壁,有更多时间思考罢了......”
这大概是薛强第一次真正表露出情绪来,慨叹、可惜。见状,苟政提了口气,目光把他盯得更紧了:“不知先生所说第三股势力,又是哪方?”
闻问,薛强面色绷紧,以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道:“自然是明公!”
“哦?”苟政故作惊疑,摆手苦笑道:“先生真是口出惊人,苟政何德何能,得以左右天下大局?自梁大将军举义师为羯赵扑灭后,我所求者,不过给麾下族部讨一条生路,求一个栖身之所。
得朝廷恩赐,意满愿足。此番西进,亦是受殷将军指令,待朝廷遣师北来,自当以城贡献......”
苟政这一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然而几乎没有一句是实在的。而薛强何人,岂能为其所惑,只是定定看他表演,然后恭拜道:“明公鉴之,薛某不敢自诩经世之才,然对时局论断,偶亦能得一二。既然率众投效明公,自深信其能,绝无保留!”
“得蒙先生如此高看,是苟政的荣幸!”听其回答,苟政稍作沉默,语气已然渐渐发生变化了:“然而,如今我军虽据长安,但实际仅拥河东、冯翊、京兆、始平四郡之地,地少民稀兵寡......”
薛强看着苟政,轻笑道:“明公欺在下不明时局吗?自明公举兵,逐杜洪,灭毛氐,入长安,其势已成。眼下,放眼关西,还有谁
是明公对手?
目前虽只四郡之地,待明公举兵,扫平雍、秦不臣,克定关中,届时东出,以争河洛,这天下大局,岂不为明公所左右?”
说到这儿,苟政的神情也变得端重起来,但并不接这话。
见状,薛强又道:“关西本为王霸之基,此天所以赐明公,而明公见机而取之,是为上天所钟,大事必成!
原本,能阻明公者,只有苻氐,然枋头接连大乱,其势断沮,今后必将长困于中州之乱。而明公只需遣师闭关塞道,便可御关东之师,而倾力平定关中!”
“雍秦郡县,多为豪强右族所据!”
“明公举大义,兴义师,大军所过,谁能不服?”
“石宁在天水,王擢在陇西!”
“此皆石氏余孽,如何抵挡堂堂之师?”
“梁州有司马勋,武都有仇池,凉州有张氏!”
“彼等若有定关中之能,关中早定矣!”
问对到这儿,苟政停下了,薛强也不再开言,车内沉寂了,车外只有车轮碾过道路的声响。良久,苟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着薛强,淡淡道:“最后一个问题,既然认定燕国最终平定关东,为何不追随胜利者?我闻燕王慕容儁,也是爱才之人,以先生之才情见识,必受重用!”
对此,薛强拱手,郑重道:“燕军虽强,终是鲜卑胡虏,明公虽发于微末,却是我秦晋豪杰!”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苟政也抬手,郑重回礼:“先生大才,今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