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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陆毛氐余众又当如何处置?”大概是见苟政那一脸的凝沉,苟安黝黑的面庞上,也露出少许的谨慎,继续请示道。
“毛氐若不复存在,就把他们再迁回高陆,放归田宅,还其旧产,复其劳作!”苟政在考虑几许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意以柳恭为高陆都尉,北上治理这些夏夷百姓!”
一听此言,苟起面露惊色,道:“主公用柳恭参赞军务也就罢了,怎能授予实权,如此重任相托,这可是两万多丁口啊!”
“有何不可?”苟政淡淡地反问道。
苟起道:“那柳恭可是顽贼,当初聚众谋乱,与我军作对,害我将士死伤,主公难道忘记了?河东用柳璩,高陆用柳恭,难道我等将士,浴血奋战,是为了柳氏兄弟的富贵吗?”
“啪”的一声响动,众人再抬头时,只见苟政一手正狠狠按在案面上。而苟起,则凛然不惧,一副秉忠直言的样子。
见其状,苟政眼神中的森然之意渐渐退去,脸上强行堆起一丝笑容,问道:“依你之见,我该把这件事委派给谁?不若让你全权管理?”
闻言,苟起双目发亮,是一点也不客气,道:“只要主公信任,末将愿当此职!”
见他这副当仁不让的模样,苟政一口气被堵在胸口,缓了会儿,憋出这样一句话:“据察,今春高陆士民于当地多有播种,率民北归之后,将农桑重新收拾起来。秋收之后,向长安输送两万斛粮!”
苟起自信拜道:“诺!”
“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此番毛氐之乱,固然有氐贼怀有贰心、仇恨我军之故,然监管将吏,滥施刑罚,肆意凌虐,也是重要原因。
我希望,接下来看到的,是高陆局势恢复,士民安定,而不是再起动乱。如果再出现大乱,我先问你的罪!”
注意到苟政那严厉的眼神,苟起心下微惊,但很快昂首道:“主公放心!”
如此一来,苟政算是将高陆之众的所有事宜,都交给苟起来善后,然而,能否得其“善”,苟政却很难生出些信心来。
毕竟,苟起此人,除了勉强具备点武勇,能冲锋打仗,实在看不出有其他治事的能力。若不是他姓苟,若不是他是苟氏老人,二兄苟雄的心腹,就他这种作风与个性,苟政又岂能容之?
不过,要不是靠着在苟氏的身份与资历,苟起也未必敢如此骄狂,口无遮拦,伸手要权,更是不知收敛。
当然,比起在新安之时,苟起等人,对苟政的态度可已经好太多了,至少蹬鼻子上脸的情况几乎没有。此时的情况,他只是“诚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正经”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罢了......
至于,由此引发的苟政对他们的观感如何,苟起还真不是那么在意。他们可是苟氏族人,可是这支军队的奠基者,没有他们的支持和拥护,苟政这个主公又岂能坐得安稳。
苟起此时脑中更多的考虑,只有一点,那就是得以和苟威、苟旦那些老弟兄一样,成为坐领一方的“大将”了。至于苟政提出的那两点要求,嘴上虽然答应着,但心里可未必真当回事......
“从辎重营以及河东西迁屯营中,抽调二十名职吏,陪同苟起赴任,协助其管束高陆降众!”显然,苟政并不能真正放心,还是忍不住加一道保险,冲苟侍吩咐着。
“诺!”
“散议!”
其他人退下,独独苟安被留了下来,堂间的气氛迅速变得安静。苟安在座,看着苟政那沉凝依旧的表情,不由劝道:“苟起一向如此,主公切莫与之置气!”
闻言,苟政抬眼看向苟安,沉声问道:“你可知道,适才他针对柳氏兄弟的言论,若是在军中传播开来,会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携军自重,其心可诛!”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苟安赶忙道:“主公言重了!苟起只一匹夫,至多有些贪吝,绝无其他心思!”
苟政冷笑两声,反问道:“你怎知他别无机心?”
对此,苟安张了张嘴,低声道:“苟起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柳恭确有其才,然而骤然之间,如此重用,也的确难为将士所接受......”
“若非如此,你觉得我会轻易改变主意,让苟起去高陆?”苟政冷冷道。
沉吟少许,苟政又不禁怅然道:“子平,你们这些做将军的或许不知,但我却切实地感受到,人才之不足,尤其是治政安民之人才。
我们现在才占据长安,兵压三辅,将来是要拿下雍秦全境,乃至整个关西的,这难道是仅靠苟起之流,能够做到的吗?
若不善加吸收海内人才,引为己用?别说宏图大志,能否立足关西,都成问题!
我难道不知柳恭的问题?他至少随军一路打到长安,为我军做出了实际贡献,不用他,难道用那些才投效的关西士族?倘若族中军中,有合适的人选,我又岂能弃之不用?
苟起,让他治军尚需谨慎,遑论安民理政......”
也就是苟安了,换作其他人,是万难听苟政说出如此一番肺腑之言。而苟氏集团中,苟安是少数能够理解、体谅苟政的人。
见其郁郁之像,苟安正欲劝慰,忽地警醒,问道:“
既然苟起并非其才,主公为何把高陆之众交给他管治?”
面对这个问题,苟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适才的话,苟起似乎听得清清楚楚,你难道没有听明白?何况,此举,也省得有人抱怨,我重外人,疏族亲......”
听苟政如此说,苟安脸色变幻几许,黯然一叹。此时此刻,即便他依旧难以窥明苟政的机心,但对苟起的高陆之任,已然不看好了。
“此事就说到这儿吧!”苟政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心情,看向苟安,神情变得郑重;“有个重任,还需你肩起来!”
见状,苟安当即严肃拜道:“请主公吩咐!”
“你率领中坚、归义左营,进驻槐里!”苟政交待道:“西进之后,有两件事需要注意。其一把始平郡掌控在手中,进一步巩固长安安全;其二,杜洪在美阳,近来很是猖獗,早晚需平之,你做好监视,同时对西面州郡那些各据一方的势力,加强御备!”
“诺!”苟安郑重地拜道。
苟安已经感受到,在关东的威胁解除之后,苟政要开始着手对关中的收取了,他进据始平,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就像当初坐镇蒲坂一般,为王前驱!
“徐盛对长安近郊士民百姓编制已初具成效,你西进之时,带三千户,一同前往!”苟政又交待道:“把人就安置在槐里,充作军辅,就食于始平!也算是给长安再减轻些压力,眼下之供给,实在不易!”
事实上,不管是苟政把河东屯民安置在冯翊,还是让高陆余众返城,抑或是让苟安带领新编民户西进始平,都存有分流之心。
前者,还有河东夏粮可作期待,他当然可以尽可能地将军民裹聚在长安,集中实力。但河东战役后,情况已然发生巨变,河东的支持在短时间内基本不用抱希望了,长安这边自然而然需要做出调整。
对军民分流,就食各郡,只是其中一项措施。同时,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长安的大局基本在握,轻易不会被推翻,苟政也的确要为攻略整个关中做准备了。
时间不能拖得太久,以防其他变故,苟政认为,随着杜洪与他先后占据长安,难免把周遭势力对关中的野心激发出来......
稳妥是迫于形势的一种手段,但该做出改变的时候,苟政也从不拖泥带水。甚至于,向雍州挺进的时间表,苟政都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二兄苟雄率领东援精锐返回长安。
在告退之前,苟安又主动向苟政提出一个请求,他认为自己一人,初入始平,难以把军政事务尽数操持得当,为免误事,向苟政讨要一个助手:从事柳恭。
在苟氏家族中,苟安显然是苟政最亲近的一个人,他也从来贴心。对于他的请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苟政以柳恭为始平内史,协助苟安,处置民政事务......
“去把朱晃叫来!”苟安退下后,苟政琢磨几许,对郑权吩咐道。
未己,探骑营督朱晃奉命来见,进入长安之后,苟政也进一步明确朱晃及探骑营将士的职能任务,负责苟军对各方势力军情的刺探。
而这段时间,朱晃一直在默默推进对关中郡县的人手布控。不过,苟政此番叫他来,却不是过问关西探骑的布置,而是直接交待道:“多加派些人手,盯紧关东局势之变化,尤其是枋头战况,一旦有结果,要第一时间,传至长安!”
“诺!”苟政如此严肃,朱晃自不敢怠慢,干脆地应道。
天下大局是一盘棋,局势之发展,从来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影响,伴随着变化而变化。苟政进军关中,自然有封关锁道、闭塞自营的意图,但他也不会简单地认为,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从容经略关西了。
关东局势若有大变,关东岂能独善其身。眼下的关东,就是一个斗兽场般的乱局,包括冉魏在内的羯赵残余势力们,就像一群蛊虫一般拼杀、撕咬、吞噬着,只等到最强大的一只蛊虫诞生。
当然,苟政能够早早地做下判断,眼下在中原河北逞凶的那些军阀们,没有一个能支持到最后,最终全盘通杀的,乃是慕容鲜卑,这是苟政这只蝴蝶都难以煽变的大势。
而这个过程,难说能够持续多久,因此,在慕容鲜卑扫平河洛、平定关东之前,苟政在关中是不能有任何放松的,否则一旦露出破绽,引来一头更加强悍的猛兽的窥视,那就不妙了。
甚至于,苟政需要根据关东的局势变化,而随时调整对关中的攻取战略。而比起历史上的苻氐,要做到同样程度,苟氏集团面临的困难显然要更大,无他,底蕴严重不足。
唯一的优势在于,有苟政这个洞察先机的主公,以及多出了近半年的时间。
而在四月的关东,其局势变化的关键在哪里?枋头!所有势力关注的焦点在哪里?还是枋头!
随着冉魏集团以及反魏联盟,围绕着枋头调兵遣将,局面越搞越大,一场可以说关乎关东局势后续发展的大战,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这样的战事,注定是吸引各方势力关注的,包括苟政。只不过,于苟政而言,他并不在意此战谁胜谁负,难道身处关东的盘子里,还有谁能逃脱燕国的虎口吗?
而苟政
此番之所召来朱晃,特地交待一番,只因为,苻氐在那里!
以当下关西的民族分布情况,氐人势力是不容忽视的一个群体,欲安关西,必定氐人,要么将之彻底收服,要么将之彻底夷灭。
当然实现后者的可能性基本不大,那不是单单一个氐人的问题,很可能是涉及整个关西胡部的大命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今日堂议,再度引发了苟政对这方面的思考。
在苟政心中,始终存在着驱胡部为己用的想法,从设立统万营就可窥其心思,胡部之中,当然也包括氐人。这是能够勉强把问题解决,或者说缓解的一条可行性办法。
而要实现这个意图,枋头的苻氐,也成为了一个避不开的话题。看看此番因苻健西征而引发毛氐叛乱的情形吧,苻氐在关西氐人的影响力,足以让任何一个关西统治者忌惮。
只要苻氐存在,苟政永远不可能真正收服氐人,并放心任用之。而关西氐人,也与苻氐麾下那大批的关西士族、秦雍流民的存在一样,成为两股势力之间最根本的矛盾。
因此,河东之战结下的血仇,实则并不算什么,这种存在于两股势力基因里、关乎生存的根本性的矛盾,将使双方进入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一点,苟政已经有所意识,并有所准备,只是难知,苻氐那边是否如此......同理可得,姚羌也是如此,在秦雍地界,羌人同样不少。
当然,这个时候的苻氐,正忙着与冉闵鏖战。姚羌那边,同样在石祗的策动之下,将矛头对准冉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