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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苻氐这样的势力来说,不管招揽了多少关西豪右,不管吸收了多少夷夏人才,其组织核心,其统治根本,其发展基础,都是以关西氐豪为核心的氐族士民。
从政治到军事,皆是如此,因而在当前这个阶段,枋头集团下属虽有大量战力不俗的汉人武装,比如鱼遵、段纯等部
然若说战斗能力最强,毫无疑问是那些集中了大量优秀氐人人才与精锐氐卒的本部氐军,他们享受最优厚的待遇,处在最高等的地位,使用着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苻健真正的杀招,显然就是这样一支“纯氐”精锐,还是由苻黄眉这样器略英奇的苻氏后起之秀率领。
苻氐能够起势,与其雄厚的人才积累有着莫大的关系,除了大量依附的氐夏士民之外,苻氏家族本身,亦是英才辈出,自苻洪以下三代,不只人丁兴旺,而且成材率极高。
苻健、苻雄这两兄弟自不必多提,皆具雄才,第三代中,如苻菁兄弟者,已经在氐军中充当中坚量,苻黄眉年纪虽要轻一些,但其军事才干已经脱颖而出,而遑论苻健、苻雄膝下那些如龙如虎的子孙。
在九州华夏的各大势力之中,能够强过苻氏家族的,或许只有辽东的慕容鲜卑了,就是与苻氐齐名的姚羌,事实上都要逊色不少。
当苻黄眉率领的氐族精锐,向东城发动猛烈进攻时,也意味着这场安邑攻防战决战的展开,以及苻健必胜的决心与信心。
苻健的谋略,以及氐军凶悍,的确不可小觑,骤然攻袭之下,也的确给东城苟军防御造成了过载的压力,一度使其濒于崩溃。
但是,苻健还是小瞧了两个人,或者说在敌情把握上,有些关键信息的不对称,造成了决策失误。首先自是苟武,出道不久的他,还没有到引起苻健忌惮的地步。
然后便是陈晃,从去岁追随苟政开始,陈晃除了在谋略见识上的才干之外,战场上最突出的,不是作战有多凶猛,而是善于防守,他所率领的军众,有着一股子远超其他部队的坚韧,不论野战还是城战。
进攻另说,但这防御指挥能力,放眼整个苟军,恐怕也找不出比陈晃更优秀的了,当初整编其部时赐号“中垒”,可不是没来由的。
陈晃还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从去年的浍口之战,到不久前的绛邑之战,陈晃都是靠着出色的、坚韧的防守,顶住了敌众压力,最终等来占据扭转的机会,获取最终胜利。
此番,苟武没有选择陈晃作为主力防守,除了对苏国的用人策略之外,还因为在绛邑之战中,中垒营损伤有些大,远未恢复。
对苻健来说,他哪怕选择西城的张珙作为突破口,或许都能增加几分胜算,但好巧不巧,偏偏选择了东城。氐军最锋利的矛,撞上苟军最坚硬的盾,显然不可能起到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效果。
虽然,在氐卒强势而凶猛的攻击下,东城处处告急,一度陷入溃败,但在陈晃的调度指挥下,还是顽强的顶住了,至少支持到了苟武援兵的到来。
而在苟、陈合兵相抗之下,在东城上,双方将士爆发了一场自安邑攻防开始以来最激烈的厮杀。苻健把最精锐的氐卒投入战场,苟武则将所有最后的力量压上,而这样一场博弈,是刀兵的对抗,更是意志的比拼。
到最后,拼的就是双方的忍耐能力,对鲜血的耐受,对死亡的抗拒,就看谁先顶不住。在这方面,苟军这边的负担,要小上一些,不是这些苟军将士意志有多强,只不过苟武一直在宣传,长安的援兵正在路上,同时,城破之后必为氐贼所害......
而氐军这边,当太阳西垂,被远方的山塬遮挡一半,但伤亡的数字不断攀升,战死的比例不断提高,氐军这边,率先放弃了。
夕阳西下,密集响起在安邑各门外的鸣金声,就是这篇战争乐章的休止符。随着氐军像潮水一般退去,各城的苟军将士也终得片刻喘息之机,但依旧不敢放松,生怕氐军杀个回马枪,即便可能性不大。
东城这边,虽然前后血战不过一个时辰,但惨烈程度与血腥程度丝毫不弱于北面的主战场。随着氐军退远,并且明显还营之后,城上残存的士卒们,纷纷瘫倒,席地而坐,既是缓解高度紧张的神经,或许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双方士卒纠缠交结的尸堆中,苟武抚着血色弥漫的土城垣,神色漠然地望着撤去的氐军,面上、身上染上的血污,就像是一道道勋彩,比天边的云霞还要艳丽。
良久,陈晃一瘸一拐地撑着一根断裂的枪杆,走至苟武身边,难掩激动:“将军,其余三城来报,氐军已然全面弃功还营,城池守下了!”
闻报,苟武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扭头看向陈晃,脖子竟觉发僵,缓了缓,方才道:“传令,打扫战场,疗治伤员,让郭长史安排人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
各城安排士卒,加强警戒,不得大意,以防敌袭。让各城统计伤亡,一个时辰后,于将军府议事!”
“诺!”
所谓打扫战场,大抵就是将城上自己人的尸体收容,敌军的尸体,尽数抛诸城下,然后捡拾能用之兵器,至多用清水,将各城墙上的血迹稍作清洗..
....
但是,不论如何清理,弥漫在安邑城垣上空的血腥味道,始终挥之不去,尤其是北、东两门。而当夜,守城的苟军将士们,也基本以血腥作为香料,进食充饥。
夜深人静的时候,苟武召集众将,于将军府内进行着战后总结。从场面来看,击退了氐军,守住了城池,值得欣喜,但看过程与结果,却实在难以笑得出来。
三日的攻防博弈下来,尤其是今日一场血战,损失相当严重,伤亡过半,而实际战力的损失,比起场面上来看,还要严重。
可以说,到今夜为止,安邑守军已然趋于极限了,说他们是强弩之末,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守军的整体素质,远不如城外氐军,能够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苟武等人,穷智尽力的结果了。
安邑城池虽然坚利,但并不是什么要塞、险隘,双方绝对实力的差距也很悬殊,绝非久守之所。到这个程度,苟武心里也清楚,如果战事还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他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在这样的局面下,智谋与指挥的作用,实则也是有限的,而苟武能够依靠的,也只剩下长安的援军了。他能走的,也只有一条路:坚守待援。
不过,苟武还是做了两手准备,让诸将把麾下还能战的锐卒都集中使用,一旦事有不济,安邑该弃还得弃......
同时,对城内防御布置,进行了一次换防,北、东二城,分别交由张珙、刘异二人把守,他们部下,保存相对完整。而氐军的下一轮进攻,大概率还是从北、东二门发起,这是由战场条件决定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白日一场血战,氐军想要重新组织起来如此高强度的进攻,也不是容易的。毕竟,氐军氐卒也是人,不是铁打的。
守方的伤亡都那般严重,作为攻方,氐军的死伤,可一点都不小。抛开那些民夫不算,三日的攻防下来,氐军伤亡,便有五千余人了。
仅今日,在安邑城上下直接战死的氐卒,便有近三千。而东门进攻的氐族精兵,足足死了八百多人,足以让苻健心头滴血,这也是他选择鸣金收兵的原因之一。
此番随着苻健西征,虽有三万之众,但真正堪战之卒,也就两万出头,能打硬仗、苦仗的,则还要折半。而经此一仗的损失,对氐军实际战力的损失,同样比纸面上呈现的要严重。
而这样的攻城强度下,依旧没能攻克安邑,这对氐军士气的打击,显然是不可能小的,不花些时间,重整旗鼓,恢复士气,贸然再进行攻城,是不智行为。
和城中的苟军一样,城外的氐军,状况也是不佳,尤其在战损报告初步出炉之后,更是压抑,一个个脸色极为难看。
而氐军将领们,如苻黄眉者,还忍不住向苻健抱怨,说若再坚持一阵,或许就可攻克安邑。如今一退,此消彼长,相当于给了苟军缓和的时间,再想拿下,恐怕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对于军心士气的变化,苻黄眉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因有此虑。对此,苻健也只能尽量从容耐心地解释,他几番筹谋,调动防御,发起致命一击,守军仍能顽抗,且士气不消,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一味的坚持,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他选择收兵,只是暂避其锋芒,待守军这股士气泄掉之后,再发起进攻,自可摧枯拉朽。
因此,苻健决定,暂时停止进攻,整顿兵马,抚慰士卒,恢复士气,同时从河东各县,搜掠军事物资。待得个几日,一举克城。
在私下里,苻健则将苻洛、苻黄眉等苻氏子弟叫来,解释道:“城中守将,是个能人,竟能看破我的筹谋,不易对付!
形势至此,定不能执著蛮干,白日已伤亡我上千族部儿郎,不当再扩大损失,否则何以制诸军,驭赵人?尔等各还还本营,恤部卒,抚士心。
安邑贼军,吾另设谋破之!”
苻健对于局势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假使给他几日休整的时间,恢复补充之后,再以大兵凌城,苟武能够守住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方面,经过白日一战,苻健战略战术,都不得不有所转变了,至少对苟军的重视等级,进一步上升了。
须知,苟军精锐,大部分都随苟政西征关中了,留在河东的,实力恐怕不足苟军十一。但就是这样一支守军,在经过与并州军一番力战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表现得如此难缠,就不得不让苻健多些思量了。
安邑尚且如此,遑论蒲坂,遑论长安?
如果说,苻健最初的目标,是速下安邑,然后卷甲西进,渡蒲坂,略冯翊,下长安。那么,经过轵关之后,所遭遇的这一系列抵抗,都让苻健警醒了。
虽然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仅凭他这三万步骑,在苟军已然有备的情况下,想要完成攻略长安、鼎定关中的战略目标,恐怕不会如预想般的顺利。
因而,胃口不能一次太大,战法也需要调整......
苻健的确是个优秀的统帅,通谋略,辨形势,也能根据形势之变化,调整策略,而非一味求成。
在这一夜,苻健躺在行军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除了如何克安邑,更多的,反而是如
何在接下来击败苟军。包括后勤问题,苟军的援军问题,都有细致的思考。
甚至于,苻健都做好了,进行一场长期鏖兵的打算。比起氐军,恐怕苟军更希望速战速决,毕竟他们在关西的底蕴太浅,名望太低,一旦相持日久,关中必然生变。
同时,枋头集团在关西地区的号召力,也不是苟军能够相提并论的,凭借着老苻洪几十年的积累,没有变故,也能帮他搞出些动乱来......
如果能给苻健更多的时间,能让他从容不迫地设计图谋,苟氏集团还真就十分危险,苟政最缺的就是整合关中的时间,如何能够在苻健的精心筹谋针对下,平稳度过呢。
但是,上天给苻健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突如其来,一个措不及防。
就在三十日晚,临近子夜时分,在苻健昏昏沉沉,将眠未眠之时,一个满身狼狈,面色焦急的苻氏族人,自东面而来,求见苻健。
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苻健的瞌睡给惊没了:“大王为麻秋所谋,已故,枋头大乱,王叔与辅国将军请世子速速回师,主持大局!”
等苻健听完关于枋头老巢变故的具体情况时,更是惨嚎一声,差点闭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