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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中苟军开始快速向东动员之时,河东这边,在苟武的统筹之下,已经开始了针对苻氐大军的抵抗准备行动。
坚壁清野,这四个字从字面意思上看,做起来似乎很容易,然而实则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绝不是把田亩庄稼毁了,把城池加固,那么简单。
拿清野来说,散布于河东各县、各种地形的田土,那些将熟未熟的夏粮,抢收多少,焚毁多少,从哪里开始,调配多少人手,多少车辆,收割麦子的处置,等等。
仅这些事情,就需要投入极大的心力,需要极其强大的统筹调度能力,以及相当强大的执行能力。还有,河东的粮田,可不止苟氏军民种的二十多万亩,各县豪强右族及其部众,同样有耕种,这部分又如何处置?
在抢收与焚毁事宜上,如何达成一个平衡,那些辛辛苦苦种植经营的部众,眼瞧着快收获了,忍能毁之?
还有西迁之令,那些才在河东,勉强安顿下来的部众百姓,岂能没有抗拒?虽然有苻氐大军的威胁,可以夸大其凶残、暴虐,以转移仇恨,但要达成目的,所采取手段的尺度如何把握也是个大问题。
因此,在战略与策略上,苟武的确很有见地,甚至在有限的时间与条件下,考虑得相当全面。但进入具体的执行落实之后,只能说,一团糟。
根本原因在于,事情是由人去做的,而河东苟军自上而下都缺乏相应的人才,其中对组织力与执行力的要求,也根本不是他们能够达到的,仅凭苟武一人,也根本无法面面俱到。
于是,苟武的坚壁清野,最终酿成的,是一场生产力大破坏,以及人口大逃亡。
其他地方且不论,安邑、猗氏、解县三地,成片成片的田亩,被直接毁于火燹,炽烈的火气,滚滚的浓烟,就是对这场烽火最直观的诠释。而苟武所期待的抢收,最终能成功装载输入安邑的,不过十之一、二。
至于部民西迁,也就大部分人都以屯营的组织形式存在,有一定的约束性,但真正动起来的时候,也无异于是一场逃难,数以万计的屯营男女,在将吏的约束率领下,向蒲坂转移。
而在这种过程中,伤亡的,走失的,不胜枚举,事实上,很多人最终能够走到蒲坂,靠的并不是河东官府的组织、引领、保护,而是他们本身的流亡求生经验......
相比于这些,单纯的把兵马、丁壮聚集于城池,修缮加固城防,反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当苟武坐镇安邑,听说河东爆发的乱象以及因之发生的人间惨剧的时候,他除了沉默之外,没法做出任何评说来。
不过,抵御苻氐大军的意志也更加坚定了,坚壁清野,本身就是一种死战决心的体现。河东已经付出相当惨重的损失代价,就更无轻易妥协的道理。
......
安邑东北十余里,一个名为雀尾坡的地方,一场苟与苻之间的战斗已然趋于结束。战斗规模不大,双方加起来,也就不到千人的样子,但场面却甚是激烈。
观战场形势,这是一场苟军对氐骑的伏击战,而最终的结果是,寡不敌众之下,几十名氐骑血战突围,向东北方向逃去。
雀尾坡上,“苏”字旗迎风飘着,旗帜下,苏国将染血长刀倒转插进脚下的黄土里,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扬尘逃去的残余氐骑。
“传令,快速打扫战场,将战马、甲胄、兵械收容起来,向安邑撤退!”很快便收回目光,苏国恢复如常,冲身边一名部属吩咐道。
“诺!”
在“清野”一事上,最终要落实,还得靠军队,为此,苟武派出了数支半军半民的千人队,奔赴周边,收粮、毁麦,苏国正是其中一支。
这两日间,各路苟军,可以说是不分日夜,而苏国负责的区域,乃是安邑东北方向的几万亩田地。这显然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距苻氐的兵锋最近。
而在往安邑城输送了两波共计三千余斛新麦后,在进行第三次行动的时候,为苻军的前锋探骑侦得。此前,苏国正率众押运着他所能抢得的最后一批新麦回城。
大概是在此前数度与氐军的交手中得出了经验,苏国的斥候撒得比较远,提前侦得氐骑的到来。在发觉这支氐骑只有三百来人之后,苏国临机决断,进行一场伏击战,给张狂的氐军一个教训。
作为河东本地人,带兵时间又长,对安邑附近的地理形势,苏国是相当熟悉,果断将伏击地点选在了雀尾坡。这是比邻河东官道,形势狭长逼仄的一个坡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那么地适合伏兵,但那是当时情况下,最合适的选择了。
近百车麦子,成为了最好的麦子,留下一半,焚之,分出五百部下,押着剩下的几十辆车,向雀尾坡转进,苏国自己,则引剩余数百兵马,提到赶到,做埋伏准备。
蒸腾上升的烟火气,就是显眼的信号,氐骑察之,迅速挺进,然后顺着大队车马走过的痕迹,很快就赶上了作为诱饵的粮车队伍。
之后,很是自然地转进到雀尾坡。追击的氐骑,显然是在此前的战斗中里打出了骄气,根本不虞其他,只欲将这一小股苟军歼灭建功,然后一股脑儿地钻入了苏国设置的埋伏圈。
无数战例证明
,当骑兵丧失了其机动性之后,也意味着丧失了最主要的战斗能力。而这三百氐骑,在伏击的情况下,还要面对苏国部居高临下的弓箭、落石打击,以及四面围堵的长枪阵。
能够派为前哨的氐骑,自然是精锐,一个个剽悍敢战,即便在中伏的危机下,依旧凶性难抑,悍然反抗,给苏国部造成了不小伤亡。
不过,在苏国精密的指挥之下,氐骑的反抗,终成困兽之斗,最终强行冲上坡头,突出围困,狼狈逃去。未能全歼,固然可惜,不过对苏国来说,已经足够了,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前者,苻氐大军抵至轵关,苏国自是惊骇无比。别看当时苏国有两千守军,但真正精锐能战的,不过两三百,剩下的,都只是一干新派发武器武装起来的流民。
当然,这个时代的流民,比起普通的农民,战斗能力可要强悍得多,然而,在此之前,苟政已经将那几波秦雍、山东流民中的精壮几乎挑干净了,剩下的素质堪忧。
从编练到成军,也就月余的时间,以当下的训练频次与强度,轵关守军的战斗力,又能有几分保障呢?
相比之下,真正能够依靠的,还得是轵关的险峻地势。然而,也需要知晓一点,轵关陉再险,也是一条历史悠久的通道,可供大军通行的太行孔道。
其最狭窄处,宽度不过两三丈,但关卡的设置,可不是依着最狭窄的地方来,关城堡寨的设立,是有一定余地,否则敌人固然寸步难行,守军能够投入的力量同样不多。
而轵关的位置,正在轵关陉口,直当河内。鱼遵是个有才干的将军,被苻健派作先锋的,自然也是部曲精锐,用半日的功夫,便试出了守军的成色。
于是,从十七日清晨开始,鱼遵指挥部下,向轵关发起了数次猛攻,在持续的进攻下,轵关的军心很快动摇了。苏国自有抵抗之决心,但奈何麾下困于智勇,最终于十八日午后,为轵关击破,彼时,苻健亲率的大队兵马,才刚赶到。
苏国向西败退,抵达轵关的苻健,对鱼遵大加赞赏的同时,另遣苻菁率军三千,沿着轵关陉,向西追击。苻菁也是苻氏英杰,军事才干或许不如苻健、苻雄这两个伯叔,但骁勇善战,也是个很能打的人。
面对氐军的追击,苏国并不是一味败退,撤退过程中,几度收容败兵,组织人手,沿山道隘口进行抵抗,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轵关关城作为防御屏障时,尚且不能挡住苻军,何况是这种溃败途中的顽抗呢?而论勇武,论作战,苻菁还要强过鱼遵,率领的又是生力军,苏国哪里是他的对手。
于是,苏国数次设阻,数次被苻菁击败,但他表现得也相当坚韧,再加上对地形的熟悉,也使他总能摆脱氐军。就是在这种节节败退的纠缠之中,苏国硬是拖延了氐军一日的进程。
而趁着这段时间,后方东垣县那边,县长王卓,已然率先开启了紧急动员准备。在此前的一个多月中,他又配合着轵关方向,收容了几千山东流民,一并安置在县里。
面对苻氐之来,轵关告破,他立刻采取了紧急措施,集中了一千多县兵丁壮,又将府库中的钱粮财货,悉数分与百姓,纵其入深山,躲避兵灾,直接把东垣县城的资源清空。
然后,派人毁田烧稼的同时,又亲自带人东进,接应苏国。二人合兵后,王卓直接把兵壮交给苏国,由其指挥。
而苏国,则直接放弃了东垣城,继续率众西撤,依山据道,层层设阻,为苟武那边的援兵争取时间。但在苻菁强打猛冲之下,仍然步步见绌,氐军攻击越发坚决,苏国的抗拒则越显无力,在东垣西面的一次山道战斗中,县长王卓也被冲散,失落山野......
最后,还是接到了苟武的撤退令,苏国方才率领剩下的几百卒众,彻底退出轵关陉,依着命令撤往安邑。
那个时候,苏国就是想继续坚持,也没法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般顽强,他率领的那些兵众,在连番打击下,心气早就没了,撤退途中,投降者难以计数。
苏国在轵关陉的一路抗击,整个过程都显得十分无力,虽则连遭败绩,损兵折将,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积极之处,至少给后方的应对准备,争取了不少时间。
经他那么一番纠缠,苻建大军多花了至少一日半的时间,方才彻底走出轵关陉,鉴于兵疲,苻健还不得不下令休整。
而这争取得到的时间,对苟武的防御准备,意义极大,并且,也被苟武看在眼中。因此,等苏国率领残部撤至安邑的时候,得到了苟武的高度认可。
情势危急,正当用人之际,军心动荡,人心惶惶之下,苏国这种不屈不挠敢于同苻氐力战的将领,更值得大力表扬。
因此,苟武直接给苏国补足人马,除了精壮之外,还有不下四百经历过绛邑之战的老卒,这大抵是他复出以来,所率军众最精锐的一批了。
而苟武的重视与信任,极大抚慰了苏国那颗郁闷的心,让抗氐作战之心,越发坚定了。苟武本欲让他在安邑休整,但苏国主动请求,参与清野。
此番,雀尾坡之战,虽未竟全功,但斩首两百余级,基本都是真正的“氐卒”,还缴获了不少战马,这是自与氐军
交战以来,苏国取得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胜利,功劳是实实在在的。
不说彻底扬眉吐气,心中的耻辱感与郁闷感,总是减轻不少的。但心情,绝不可能有丝毫的放松,氐骑前哨已至安邑境内,那苻氐的大军还远吗?
因而,取胜之后,苏国不敢有丝毫大意,更不敢长久逗留,很快,便与部下,带领缴获,加快脚步,向安邑而去。
那批新麦,苏国本是做好全部毁损的准备的,但击溃氐骑后,也得以将剩下几十车,一并带回,虽然总共还不到千斛......
等苏国回到安邑,将战报、敌情向苟武汇报之后,苟武的反应很冷静,只是下令,各门紧闭,诸将到岗,众兵到位。
其他事情或许搞得一团糟,但在安邑城防,在苟武亲自把控的军事工作上,做得还是相当到位的。城内八千军卒丁壮,在苟武的统率下,已然做好了充分准备,与安邑城一道,迎接来自苻健大军的叩问。
永和六年三月二十六日,苻健大军,兵临安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