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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华阴之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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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堂间,梁导与一干部属,包括苟政在内,再度聚宴饮酒。在独立自主的这一个多月,大抵是梁导这辈子最自在的日子,无人约束,无所顾忌。

饮酒、吃肉、畋猎,若是兴致一起,还能率兵西扰京兆,东掠弘农,捡一些梁犊大军的剩饭吃。不管是京兆,还是弘农,都是大郡,刮地三尺,总能有所得。

“苟元直,你是够仁义了,整个义军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的人!”酒至酣时,梁导又把注意力放在“醉醺醺”的苟政身上了,调笑道:“我屡次诸般羞辱于你,为何就不知反抗?要换作你大兄,早就拔刀相向,本将军这颗脑袋只怕已然落地了......”

“将军......说笑了!”苟政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地道:“末将怎能与大兄相比,既无捍敌之勇,又无服众之望,只能追随英雄,邀些虚名,讨些好处,以此存世罢了!”

“哦?你所说的英雄,指的是谁啊?”梁导当即问道。

苟政顿了下,似乎清醒了些,忍着酒意,以一种认真的语气道:“非将军何属?坐镇潼关,西拒关内,东制弘农,保我义军后路,如此重任,也只有像将军这样的英雄,大将军才敢托付!”

“哈哈哈!”梁导笑得很开心,嘴角的那颗痦子都不住地跳跃,指着苟政道:“然而,你们兄弟,尤其你那大兄苟胜,可分外鄙视本将!”

说这话时,梁导眼神中都仿佛划闪过一抹阴毒之色,苟政则醉眼依旧,似无所觉,笑道:“我那大兄,只会逞匹夫之勇,做意气之争,末将与他,多有争执,这是部曲将士尽知的事情。”

听苟政这么说,梁导哂笑一声,然后端起酒碗,邀苟政继续喝酒。苟政则连连摆手,捂着胸口,一副欲吐难吐的痛苦模样:“将军饶过!这酒,末将实在吃不动了!”

见苟政那狼狈的醉态,梁导乐不可支,道:“大好男儿,酒量怎能如此之浅!如今这世道,除了本将镇守的潼关,又有谁能让你如此痛饮?苟元直,你还得多加练习!”

“末将怎比将军海量,就是借机沾沾将军的福气,以末将之浅薄,都难以承受。”恭维之辞,苟政是张嘴便来。

闻之,梁导又乐了,大笑不已,几乎岔气,好一会儿,方才道:“好你个苟元直,说话就是这般中听,比起你那大兄,你实在可爱得多!似此前那般对待伱,本将现在,甚至感到愧疚了......”

“将军言重!”苟政赶忙道:“末将只当是将军对下属的鞭策与磨砺!”

说这话时,苟政除了一脸醉态,显得十分自然,与座的其他梁导部将听了,大多对苟政表以鄙视之情。想那苟长功如此英雄,怎有这样一個兄弟,仁义?狗屁的仁义!一点丈夫气概都没有,也配称为豪杰?

对苟政的“跪舔”,梁导似乎也习惯了,但笑容一敛,脸上多了一丝阴险的表情,冷幽幽地道:“近日,有人对本将言。你苟元直所受折辱,任一七尺男儿,都将拔剑拼命,而你却逆来顺受,对本将曲意逢迎,这是大智大度的表现,说你必然怀恨在心,暗中谋我。

对此,你有何看法?”

突闻此问,苟政搭在酒碗上的手僵硬了下,但迅速压下心头泛起的波澜,抬首迎着梁导注视的目光,一副坦荡的模样,道:“不知是哪位贤士,如此慧眼识人,高看我苟政?”

梁导默默看着苟政,没有作话,苟政则在环视一圈后,起身拱手道:“将军在上,容末将禀。末将心知,将军与我家大兄有怨,怒气填胸,不得释怀,末将与大兄有血脉之亲,代兄承将军之怒,也是理所应当。

将军与大兄之私怨,比起追随大将军东归建功之公义,何值一提?今大将军引兵东进,连破赵军,克洛阳,掠荥阳,已成席卷关东之势,皇霸之业可期,待大将军功成,将军亦不失王侯之位。

当此时,我苟氏部曲,正该追随将军,建立功勋,以图富贵荣华、五世之泽,区区私怨,何须萦绕于怀?”

听苟政这么一番话,梁导呆了一下,紧跟着笑容在他那张糙脸上绽开,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显然苟政的话深得其心,直接挠到了他痒痒处。

“好!说得好!”梁导大赞苟政,看起来,也暂时放下了戒心,抚掌道:“都听听,都学学!似苟三郎这样的聪明人,知进退,晓大义,可是我义军不可多得之人才。”

夜色渐黑,酒宴继续,不过,苟政很快就醉倒了,怕在案上,身上沾着酒水菜肴,狼狈不已,嘴里则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恰此时,一道人影直接闯了进来,梁导眨了眨醉眼,见到来人,不由笑道:“原来是刘梃,你不在华阴协助孙万东守备,怎敢擅离职守,私自返回潼关?”

闻问,来人近前两步,重重地一抱拳,道:“禀将军,事关重大,万分紧急,末将不敢耽搁,因而亲自来报!”

见他说得这般严重,梁导也勉强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但依旧有股被扰了雅兴的不满,挥手道:“何事?”

闻令,刘梃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快步上前,呈与梁导。梁导虽然粗鄙,却也识得几个字,倒也不需找人解读,然而,只看了两眼,脸色剧变,猛地将信笺砸在酒案上,大怒道:“匹夫不知感恩,竟敢叛我?”

见梁导大怒,刘梃赶忙解释道:“今日午后,末将部卒寻到,言有人将此信呈与末将宅内。待拆阅之后,方才明白,这信不是给末将,而是给孙万东的!

末将与孙万东在华阴城内家宅,仅隔一条街,想来是信使送错了门!末将至今方知,孙万东那贼子早与长安暗中勾结,有叛变投诚之心,感事情紧急重大,末将不敢怠慢,因而趁日暮,亲自快马东来示警!”

刘梃的话里,多多少少带有些挑拨之意,而梁导,就是正常时候都未必能发觉,何况当下酒意上涌,傲气冲头,更加恼怒道:“这个贼子,想我那般重用于他,托以要任,竟敢如此辜负于我,欲害我性命,岂能容他!”

见梁导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刘梃当即进言道:“将军,眼下孙万东还不知其事迹败露,末将建议,当趁夜进兵,入华阴,杀孙万东,制其众,以免祸乱,危及潼关。”

不过,梁导还没反应,孙万东的好友陈晃就赶忙起身劝说道:“将军不可,万东,勇将也!岂可因一来历不明之书信,而罪大将?此事透着蹊跷,末将以为还当详加调查,待事情清楚之后,再行处置。”

“信使何在,可曾拿下?”梁导闻言,眉头微蹙,看向刘梃,质问道。

刘梃一震,禀道:“部卒汇报,来人交付完信,便匆匆离去!”

见梁导有所犹豫,刘梃赶忙劝道:“将军,不论孙万东是否投敌,皆需下其兵权,否则,一旦事起,遗祸无穷啊!大将军以潼关守备重任付将军,将军不可不以此为重啊!”

“将军勿要听此小人谗言!”见刘梃不加收敛机心了,陈晃也急了,抱拳向梁导劝说道:“此事怎能听信一面之辞?莫若召孙将军前来潼关,当面对峙!”

听此言,刘梃也彻底急了,顿时冲陈晃怒道:“陈晃,军中谁人不知,你与孙万东既是同乡,又是好友,通敌叛逃之事,莫非你也有牵涉?

此举,莫不是想与孙万东通风报信,令其有所防备,及早举事?”

“匹夫,休要污我!”见刘梃像条疯狗一样咬上自己,陈晃当即朝梁导拜倒:“将军明鉴,我虽与孙将军交好,但绝无背反之心,敢请将军拨我一支兵马。

若能擒得孙将军,定让他前来潼关,当面与将军解释;若不成,难敌万东之勇,则死于其刀下,以表忠诚......”

面对陈晃如此恳切之言,梁导的脑海里,大抵想起的是来自其叔父梁犊的这么一句话:如今这世道,谁也不能全信。

此时,刘梃则讥笑着道:“大胆陈晃,你自己欲脱离将军,投奔孙万东,还欲搭上将军一支兵马吗?”

“你!”陈晃脸色涨得通红,朝刘梃怒目而视,却一时讷口,说不出道理来了。

这话,显然给梁导提了个醒,审视了陈晃两眼,方才道:“陈晃,你和孙万东,都是大将军麾下的高力老人,我也不信你们会背反义军,投靠朝廷。

不过,事关重大,为免嫌疑,孙万东之事,就不劳你插手了,本将当亲提军马,前往华阴,与孙万东说明此事......”

“将军!”陈晃不由呼喊一声。

可惜,只迎来梁导冷眼而视:“暂且委屈你在府中待上一阵,等我将事情调查清楚,会给你一个交代!”

“众将听令,立刻回营整备,连夜出动,兵发华阴,于明晨之前,要抵达华阴城!”梁导走到堂中央,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

一时间,整个堂内,只有一个人还坐着,准确地讲是趴着,甚至还打起了呼噜,格外明显,只不过,那被手臂掩住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听着鼾声,看着苟政那“死像”,梁导不由嗤笑道:“这厮倒也睡得香,通知他的部卒,将其抬回营去!”

“将军,苟氏部曲,是否也传令一并随军?”部将王当问道。

闻言,梁导轻蔑地道:“苟政不善将兵,城中苟部并不服他,人心早已离散,上了战场,能有何用?只会乱我阵脚!记住,苟政不是苟胜,也不是所有姓苟的军队,都剽悍敢战!

你率本部将士留下,给我守好潼关即可!”

“诺!”王当想了想,似乎有道理,也就应诺了。

将军府的酒宴,难得提早结束了,喧嚣之后,只剩狼藉,人去堂空,只余陈晃跪在那儿,怅然叹道:“我等性命,早晚为人所害!”

然后,就在两名梁导部卒的看押下,移步囚禁处。

随着梁导军令的下达,整个潼关都动了起来,就像一头苏醒的饿狼,约摸半个多时辰之后,梁导亲率部属九千余人,出潼关,西向华阴。

而苟政这边,离开将军府,被搀回苟部营地后,就迅速恢复清醒,摆脱丁良的搀扶,接过一张麻布,从容地擦拭着身上的污秽,同时问一脸严肃的苟安道:“人安排去了吗?”

苟安那憨直的面容间,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道:“那刘梃进将军府后,我便使人出城,假冒陈晃信使,前往华阴示警......”

苟政点了点头,沉吟少许,然后说道:“我原以为,梁导会继续驱使我部,未曾想,此獠狂妄至厮,又如此急躁,毫不知死!如此倒省了我们不少事,不过,计划也要做出调整了,华阴那边暂时不加理会,先将潼关拿下,掌控在手!”

“诺!”苟安与丁良,兴奋地说道。

所谓主辱臣死,对梁导的恨意,这二人,或许比苟政,还要深重,如今,苟政终于决定动手了。至于除掉梁导之后,部曲何去何从,则不是他们考虑的了,这是苟政的事情,他们只需听令而行,顺便出一口恶气......

“待梁导领军开拔,就将我部的军官、头目们,都叫来吧!”苟政又吩咐道。

“诺!”

在留守潼关的这一个多月间,梁导也不是一点正事没做,除了抄掠囤积军需,扩充兵马,修葺、加固潼关防御之外,对关中方向,还取得了一场对赵军的胜利。

而这场胜利,不得不提一个人:孙万东。

孙万东,青州乐安人,性烈刚猛,是梁犊起义以来,自高力之中崛起了义军战将,也是梁导麾下最能打的一个,也向来受其看重。

在梁犊取得新安、洛阳两次胜利的同时,梁导就有些坐不住,屡次叹惜,恨不能追随叔父建功立业。于是,率军西掠京兆,大搜一番后返回潼关。

路过华阴之时,留孙万东驻守,与其“征伐之权”。而梁导西掠的行为,再次激怒了长安的石苞,打不过梁犊也就罢了,你梁导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

于是,石苞遣安西将军刘宁,率军五千东进,自领军后继,意欲击梁导。刘宁自雍城败北,逃回安定,又穷兵黩武地征召起五千兵丁,在梁犊撤围长安之后,方才支援而来。

刘宁东进,这一回小心翼翼了,然得知其动向,孙万东也不守华阴了,直接引全军西向捋战。或许是“血脉压制”的缘故,竟然以两千之众,大破刘宁,羯赵的安西将军再度惨败。

孙万东在斩首千余,缴获大量辎重之后,方才收兵回华阴。而石苞军,行至半途,得知刘宁惨败的消息,又果断缩回了长安。

对孙万东取得的“辉煌战绩”,梁导自是大喜,派人送去犒赏,并表其为将,又使亲信刘梃率军一千,增援孙万东,协助其守备华阴,作为潼关西面门户。

然而,刘梃与孙万东,是素来不和的。这一点,为苟政侦得之后,自然就安排上了,甚至成为“兼并计划”的核心。

......

已是三月,夜深人静时,潼关城内,依旧有股浸人的春寒。并不宽敞的营房内,挤着一堆的粗汉,“原味”十足地,潼关苟部,队主以上军官二十余人,秘密齐聚于此。

这二十多人中,三分之二的人,都属于苟部老人,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惊异,或是疑惑,都盯着盘坐在炉火边的苟政身上。

这大概是苟政第一次卸下伪装,环视一圈,泰然自若地说道:“我知道,在座诸位,心中都有怨气,都憋着一团火。今夜,本都督给你们一个机会,将你们心头那团怒火,释放出来。

占潼关,杀梁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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