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归牧 少年幸曾经是放羊的一把好手。 由于太多地跟着人群一起生活,他发现自己有一项能力渐渐退化了,那就是与动物沟通的能力。曾经他会羊语、猴语、狼语、鹰语、蛇语……万物万灵无一不能沟通交流。与动物沟通,简单,直接,能够让他很好放羊、防备狼、招呼蛇,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轻松地活在天地之间。 是那个陌生人教会他学会了人的语言,当能够跟人沟通之后,少年幸发现要说的话越多,也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多布满了各种诡计、谎言和陷阱。这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少年思来想去,一切的根源还是因为久与人通言语,而少与群兽通言语。所以,去山谷放羊成为他坚定的志向。 与黄飞龙再次相遇以后,一老一少便安心在这伊颂工坊的牲口区,以照料牲口为生。少年幸跟他讲述了自己离开朝歌后的一段诡异经历,遭遇了密须国人,又碰到了崇侯虎,梦中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躲避,遇到了一个叫做大卫的少年。当然,少年幸必然要提及那个山戎人黄飞虎,龙伯的亲生弟弟,却没有想到龙伯倒一点不兴奋,说: “那个梦境是真的,我早已经在你的梦中与弟弟相认了,可惜虽然他是我的亲弟弟,却并非是龙族中人,或许冥冥之中那个遥远的天意似乎也有别意吧。我至今在梦中还能到以色列之国去,如今所罗门王登位,声色犬马,无不用其极。” 少年幸说:“你不想念自己的亲弟弟么?” 黄飞龙说:“想念有什么用?就现在这个状态,我能不能活到活着见他一面的时候,真很难说。在我们龙族人的生命里,此刻的肉身仅仅是暂时的,我们无非还是回还到混沌世界中,为拯救这大地,打败帝安宫凯旸作末日一战!” 少年幸愿意跟随龙伯养猪放羊,但十分不愿意他提及那个“混沌世界”,每每黄飞龙提及,都岔了开。他还是忌惮那个充满混乱和战争的梦境世界。 黄飞龙也看出了他的情绪,说:“我的身体已经衰弱得不成了,似乎此刻身体越衰弱,我在混沌世界里越发强悍,现在我已经是精钢战士了——可惜,我肉身的精气是这般地衰弱,已经没法招引你进入混沌之境了。” 少年幸听得这个话,不禁问道:“也就是我不能再进入到你的梦境里去了。真是太好的事情了!”他不禁喜形于色。 黄飞龙有点懊恼,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没有出息的龙族战士。” 少年幸立刻反驳他说:“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龙族!一切都是在虚幻和梦里头,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真实的,可能一切都不存在!” 黄飞龙想破口大骂他没出息,但仔细一想,好像这小子从来没有出息过。自己的活力尚强健之时,还能招引他。如今老朽和死亡像鬼魅一样纠缠住他的肉身,纵然在混沌世界里他已经能和望舒城守护女娲的十二天将并肩作战了,但在现世之中,他已经越来越无能为力了。 既然两人一谈之下不甚相洽,也就不再谈起。 黄飞龙研习铸造多年,自负为“铸造”神,却早已经忘了养猪放羊的能耐,如今垂垂老矣,被工坊遗弃在一群牲畜之间,内心颇为不快。但是少年幸是日思夜想要到白鹿原中放牧牛羊的,所以干起活来热情高涨。 他开始试着再度和猪以及羊交流,但发现并没有什么用了。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禽兽语言,那些牲口都不在搭理他了。少年幸并不以为是自己的能力退化了,而是一直认为,这完全是因为这些奴工工坊里的牲口也跟人一样,是被圈养的,不如在天地自然之间的牲口那么来得自由自在。所以,他首要得教会这些大畜生、小畜生说话——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因为跟人相处得太久了,他已经把这些牲口看成是大畜生和小畜生,而不是他赖以相伴的朋友了。这点致命的变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得到。 结果自然是费力甚多,但效果奇差,每天少年幸都忙不迭地在做无用功。羊和猪之间能够自由自在地交流它们的所思所想,这跟白鹿部落里的牛羊并没有任何的却别,但少年幸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他已经彻底地人化了,这一切都来自于当年放牧的那个山谷和那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 ——这件事,让少年幸感到非常沮丧。每天,他面对着朝思暮想的羊群,不能给他们命名,也不能跟他们谈天说地,更不能跟他们聊聊自己的胡思乱想。 万幸的是,纵然龙伯晚上还是偷偷地把少年幸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少年幸的梦境再也不会到什么混沌世界当中去了。这点少年幸也察觉了,却不点破,因为他梦境之中只剩下漫山遍野的羊群,是那种能跟着他说话、沟通、交流的羊群。 重新能够放起羊来,虽不是归于田园,但已经让胸无大志的少年幸心满意足。他的羊群只能在太祝公所圈定的有限草地里活动,但凡草料不足,皆由太祝的奴隶和部曲从周遭割来供应。所谓放羊,也是极其轻松的事情,如此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当中,一年一晃也就过去了。 这群管着猪牛羊的老奴残奴时不时有病死、累死或者行将就木的,太祝公的管家毫不犹豫地割下头颅来在界桩之上风干,祭祀鬼神,恐吓四邻。殷商人对于世界阴阳不分的想象是如此可怖,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也昭示着他们这种文明也走到了尽头。对鬼魅的想象与惊恐愈积是愈多,而人气日渐黯淡,更多的人不专注于人事当中,那么枯萎和衰弱是必然的。 多年以后的南北争霸时代,少年幸与雅交换了龙魂,见证了中美洲的阿兹克特文明与印加文明,见其大貌有类于殷商,也早知道它们不会长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