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伯夷 太师闻仲率领的五万大军终于向东开拔了。大军刚刚启程,就用一大堆老幼妇孺哭哭啼啼地相送。那些人都是军人们的家眷,他们是来送各自的丈夫、儿子、兄弟的。一场征战,不知何年能归,几人能回,这种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 突然有两个人夹杂在这送大军的人群中高声呼喊:“大王啊大王,不可东征,不可东征啊!东征必将乱我大商!” 这是乱军心的妖言,立刻有兵士将这两人捉住,送到了帝辛台下。众诸侯大臣一看这两人,却是赫赫有名的贤士孤竹国伯夷、叔齐二人。他们二人头戴峨冠,身着极其简陋的葛麻布袍子。 孤竹国是商国建国之初远征渤海后,创设的一个诸侯国,姓墨胎。与大商一起,世代相传,镇守北方,抵御北方的蛮族山戎人和肃慎人的入侵。那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相传,老孤竹国王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觉得哥哥更适合王位,就让位给伯夷。但是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于是两人都抛弃了王位继承权,来到商都朝歌定居。 正在目送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帝辛,很恼火这两位不尽心戍边的逃君,就高高地问他们:“天意让我东征,你们两个逃跑者,为何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若非怜你们的贤德,换成旁人,我必杀无疑!” 伯夷仰头回禀帝辛说:“大王,东夷虽乱,但他们很遥远。不才我听说,聪明的人从来不担心远方野兽,却时刻提防家中的老鼠!” 帝辛听得伯夷话中有话,就传令伯夷上台来,高台之上小声说话。帝辛说:“都说先生不但贤德,而且很有智慧,你倒是跟我说说我家中有什么样的老鼠!” 伯夷说:“大王一生用军,从来没有失败过,打遍天下无敌手,无论是三苗,东夷,北狄,西戎,听大王之威名,没有不闻风丧胆的。所以我坚信,这次东征也大将凯旋,这一定是极其圆满的事情。然而,不才总发觉,世上事太圆满就会出现问题,好比花朵开到最美艳的时候,一定会凋谢;月亮到了最圆之后一定要有亏损……” 帝辛说:“先生说我大商雄军最终还是会兵败东夷?” 伯夷说:“不才不敢,我只是听说西域周国小侯的姬昌,能够收养那些孤寡老人,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向四邻的小部落小方国赠送良好的麦种,甚至都与那些野蛮的犬戎猃狁人都能修好为善。他的善名甚至都传到了我们孤竹国这样的偏北之地了,这样善于文治的诸侯,若大王您不能为用,就是圆满中的不圆满,就是亏损!” 帝辛点头道:“你是在向我推荐姬昌入朝么?” 伯夷道:“不才岂有这样的资格,只是想进谏大王,武功之亏在于文治。虽然国内安平,大王眼中所见是一片井井有条,耳中所听是一片祥和的称颂,但审势察变是一刻不能松懈的!” 帝辛心有所感,想了想,即刻下令:“再出一匹快马去西岐,请周子姬昌入朝觐见!”有司的宫人听令,立刻安排使节西去。这样一前一后,两批使臣向西岐赶去,匆匆忙忙传召周文王姬昌。 一连两道使节去召一个方侯,在大商国使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既然如此,伯夷觉得自己对帝辛应该说的话都说了,便转身告辞,下了高台,与叔齐一起,消失四散的人群当中。帝辛也不挽留他们,孤竹国二君子,连王位都不贪念,自然不会到他的麾下效力的。 东征的大军越走越远,那大队的人马渐渐隐没到天际之间,再也见不到了。艳阳当头,在点将台上远眺的帝辛,心中突然生出无限的苍凉感与空虚感。他想起了自己对闻仲的承诺:“太师此番远征,劳苦功高。余一人将命人日日为此台堆土,等到太师凯旋之日,余一人一定要在此为闻阿衡接风洗尘。” 闻仲也感受到了帝辛的这份诚挚,十分认真地嘱咐:“大王,老臣年迈怕烦,耳朵又背,诸多事也不愿过问。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听到关于您不好的流言越来越多。这怕是国人心中有变所致。臣不在时,比干刚直,他的话必定要听,微子箕子软弱有二心,可一听。费仲尤浑,圆滑之人,可以让他们参谋,不能用他们的决断。” 帝辛向闻仲敬礼,点头称是。闻仲还亲手交给他关于西域太平的对策。那是一个青铜的匣子,四四方方,四个角由四头羊驮着,装饰着非常精美的蟠龙纹。在闻仲下了台起兵走后,帝辛犹豫了很久,还是在高台之上打开了那个匣子的盖子。 里面只有两只细长的竹片,上面刻着文字,并用朱砂涂红了。帝辛拿出来仔细一看,一枚竹片上写的是“周崇互制”,另一枚是“慎独重德”。帝辛看第一枚竹简时是点头的,看第二枚时皱起了眉毛。他很不以为然地将两枚竹简都投入到了即将熄灭的篝火里。 那个有苏国的巫师此刻正伏在地上在那个只有裂纹的玳瑁龟甲上刻字,记录下这次东征的实况和求卜的结果。帝辛走到她身后,大声说:“上人,给我刻上,天佑大商,延疆万年!” 却不料,巫师冷冷地回答他说:“大王,甲上九孔,并没有一条纹路展示上天有此意思!” 帝辛说:“今日这个台上的一切,你不得有半个字透露出去,否则……” 那个巫师说:“直言秉笔,那是太史尹的事情。我只管占卜!” 帝辛听了哈哈一笑,说:“我宫中的所有的太史官、太祝官都不及上人!” 转瞬间,闻仲和十五万的商国大军已经被帝辛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他心里想到的,却还是宫中那个美貌婀娜的新妃子,苏妲己。 这次的出征,情景与帝辛少年时父王送他亲自挂帅出征几乎一模一样。三十年如弹指一挥间,父王早已不在人间,闻仲已是白发苍苍,自己也变得两鬓斑白。帝辛充分体会到了人生苦短,陡然间想到,及时行乐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