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疏柔想进谷,被父亲和兄长拦下了。 父亲和兄长瞒着她在山上当山匪,是怕她在县令千金面前走漏了风声,也怕她难做。父亲周福只是告知女儿他们两日前护送了一位贵公子进山,她便知道父亲他们干什么了。 黑虎寨是强盗窝子,在阿福镇早已经不是秘密了,但周福还是想尽量瞒着女儿,毕竟女儿是在县令府里做事,虽然只是个伴读,但她那也是政府的人了。 反正周福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他们身边的邻居还有镇上的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阿福镇人眼里甭管是给县令府办私事的,还是给县令府办公事的,在阿福镇的人眼里都会一律看着是县令府的人,是了不起的人物,是每月拿工资吃津贴的能耐人。 周家追溯至祖上五代最多也只是药农,到了周福这里托女儿的福,父子俩才捞了这个边防兵的差事。 周福从前是个药农目不识丁,勉强能写全乎自己的名字,加起来认识的字也就百十来个字,而这百十个字也够他炫耀一辈子的了。 在阿福镇,老一辈识字的人加起来不足十人。 至于儿子周阿泽,倒是读过几年书,但奈何天资有限,一本三字经学了几年还背不下来,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识字不足十人的阿福镇,加上他老丈人,他们家识字的就占了四个,的确与镇上的其他人家很不相同。 所以,活该他父子二人能吃上这一口公家饭,别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按说周福这种老实巴交的人,没本事,没能力是没有资格娶到秀才家的独女的,但秀才是外来人,没什么背景和根基,听说是逃荒逃来的,独女儿是个盲女,听说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双目失明了。 虽然长得标致,但奈何双眼失明。 而且这姑娘从小体弱,总是药不离口,而周福是个药农,偶尔也给乡亲们看看病,他不会写方子,就是抓药,但他的药便宜,医术虽然一般,但也没有治死过人。 乡下没有好医生,也找不起好医生,自古看病贵。 他出诊便宜,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他就收个一两文钱的诊费,遇着家里困难的,他连诊费都免了,药也是自己从山里挖的,也不贵。 所以乡亲们有点什么头痛脑热的都愿意找他。 但他没有持医证,哪怕干了两份工作,在阿福镇他们一家也只能勉强能混个肚子饱。 周福年轻时还是长得挺俊的,除了穷,除了看着不够机灵,挑不出别的毛病。 因为周福老是给这姑娘抓药,这姑娘又老是生病,他老抓药,这姑娘老生病,而且这个老秀才也是个病秧子,长期需要吃药。 来来去去久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多了,然后就顺理成章互生了情愫。 而秀才老婆死得早,孩子是他一个人拉扯大的,很多的不容易,女儿又是那样,虽然他是个秀才,但找女婿他没多高的要求,只要对方对自己姑娘好就行。 遇到周福,老秀才肖一郎觉得是自家赚了,那些年因为这个女婿喜欢了自己的闺女,吃的药都是半卖半送的,若不是女婿,他早病死了,也吃不起药。 他这个女婿不但调理好了自己的身体,连女儿的身体也因他的细心调理,在成亲后还生下了一儿一女。 而且一对外孙生下来还十分健康。 这太难得了。 他还以为他们肖家要绝后了。 而且婚后的周福还主动做了上门女婿,管了他后半生养老的问题。 只是女婿也不是啥读书的料,他试着教他认字,就一个名字就学了近一个月,算了,教这样的学生会把自己气死。 生的外孙也是个傻憨憨,一本三字经学了几年,还教不会。 原本最小的外孙女他都不抱希望了,哪知她却格外聪明伶俐,而且天生过目不忘。 也不知道那聪明劲儿是随了谁了,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肖一郎不信。 他偏要倾囊相授,且琴棋书画都教给了她,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为了方便练琴写字,他还托人举荐,把外孙女弄进了县令府当陪读,这样就可以有笔墨,有琴可以练了。 他们是庄户人家,没有书本和琴棋书画这样的东西给外孙女尽情用,只好想了这么个办法。 虽然别人都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不这么认为。让外孙女识文断字虽然花了他很多精力和财力,但是他高兴。 这个年代纸墨比油米都贵,平常百姓吃饭都成问题,这些纸墨真的是属于奢侈品了。 阿福山里长家的三个儿子,也是看着他孙女读书才去镇上读了两年书,他闺女想读,还挨了他两巴掌,得了他一顿好骂,直骂得他家闺女几天不敢上桌吃饭,也不敢在他面别晃悠了,里长家的女儿是唯一一个可以上桌吃饭的女娃子。 其实里长平时还是挺疼他家老幺女的,出远门回去都会给这老幺女带一点零嘴。 在阿福山,最大的官就是里长了,连他都认为女子读书无用,认为女子读了书,心思活泛了反而受苦,他认为读了书眼界高了,心也大了,心大了不是好事,容易好高骛远。 然后会应了老一辈人那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庄稼人的女子识了字,就会自认为这片天已经圈不下她了,可阿福山的女子是走不出阿福山的,连阿福镇都走不出去,阿富山的山太大太高,阿富河又长又宽,阻断了他们出去的路。 他们这些男人又有几个一辈子是走出过阿福山的。 他们这些庄户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大约就是一个里长了。 有些人运气好,这一辈子还能有幸见一回县府大人。 那便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资本了。 肖一郎不同,他是从山外来的,他不但见过山,见过河,他还见过平原,见过贵人,见过都城。 一个人的眼界,与见识有关,走出去,才会知道世界有多大。 肖十一郎知道这小小阿福山,这宽宽的阿福河,圈不住他的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