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之外,风凌渡口三面环山,夹道一条江河,自东向西,河水湍急翻滚,河岸芦苇丛生。
凤军万余兵马陆续抵达,接连不歇的铁蹄声响,踏破了黎明前的安宁!
“加快速度!”
“此处地势凶险,小心敌兵埋伏!”
窦文定骑着战马,在长长的队伍前后来回奔跑传达军令,同时暗里指派前锋营兵分三路上山,抢占制高点,以免秦军设卡,来一招翁中捉鳖!
风林飒飒,鸟雀啾鸣。朦胧的天际,即将升起血色朝阳!
凤寒天去掉易容,脊背挺直端坐于马上,他红衣盔甲,英气勃发,一如当日进攻梨关驿,剑杀尹珏的姿态!
凤氏王朝的太子,这支叛军的终极领导者,不再藏匿人世,他必须站出来,为这场复国之战,划上一个句号!
齐豫与尹琏各自率兵从两翼包抄追赶,尹诺得了君令,亦将大军撤出宁州,日夜兼程开赴梨关驿,而敌我不明的黄权,目标也是梨关驿!
是以,凤寒天必须抢在这四方人马汇集之前,擒贼先擒王,弑杀尹简!
他的妹妹,他的女人,现皆在尹简手中,他不知她们是否平安,心急如焚之际,哪怕前路是英雄冢,他亦别无选择!
“渡江!”
窦文定一声令下,大军以竹筏鱼贯渡江,放眼茫茫江面,平静异常,对岸渔火星星点点,秦兵人数难以估量!
残云逐渐退去,天色愈来愈亮,梨关驿的轮廓在晨雾里愈发清晰。
前锋营三千人马安全上岸,却并未发现敌军一兵一卒,通往梨关驿的十里官道,亦渺无踪影!
凤寒天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他突然叫道:“鲁飞!”
“在!”
“传令前锋,一级戒备!”
“是!”
鲁飞领命而去,苏炎拔剑出鞘,紧随凤寒天,随时准备应敌。凤寒天一瞬不瞬的盯着对岸,思考片刻,低声道:“苏炎,你仔细听令,我命你退出战役,不论战局成败,不论我生与死,皆不可现身助我!”
苏炎大惊,“主上,您……这是何意?属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誓与主上共存亡!”
他说罢,屈膝跪地,面上尽是慷慨悲壮之色,眼神坚定且义无反顾!
凤寒天墨眸轻阖,嗓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你我主仆一场,我却未能予你前程似锦,是我愧对于你,愧对于鲁飞,以及凤氏数万浴血奋战的忠烈将士!苏炎,今时今日,我已非一年之前无牵无挂坚不可摧,我不怕死,却怕我死后,我至亲的两个人不能善终。所以,你若忠我,便替我留下一条命,倾你之力护她们周全!”
“主上!”
苏炎听得双眸充血,他紧握剑柄的大手青筋根根突起,他道:“主上言重了!我等皆以追随主上为荣,从未贪恋前程,只可恨溯谟鞑子气数未尽,我等无力回天,但不到最后一刻,主上切不可万念俱灰!只要留得青山在,总有一日,重夺山河!”
“呵。”凤寒天苦笑一声,悲戚叹道:“谈何容易!宁谈宣已无消息,必是被尹简拿下了,大楚虽助过我军一臂之力,但狼子野心不可信,且不知何故,全盘撤出了大秦地界,如今我军孤立无援,腹背受敌,这青山……难留啊!”
“主上……”
“苏炎,倘若我不能全身而退,你便带着这封信去宁州城外陆判庙等候少主子,务必亲手将信交到她手中!”
凤寒天从袖袋取出已蜡封的密信,面色凝重的递给苏炎,“如若少主未去陆判庙,十之八九会被尹简带回汴京城,你届时见机行事。切记,此信绝不可落入第三人手中,否则少主危矣!”
苏炎双手抖颤地接过信,满面悲怆,“是!属下听令!”
“走吧。你现在即刻离开此地,褪去战服,以掩人耳目。”
“是!”
苏炎照做,却僵直着身体,迟迟不肯离去。
“走啊!”凤寒天怒视,厉声吼道。
苏炎泪湿眼睑,重重叩首,字字泣血,“主上保重!属下……拜别!”
凤寒天偏过脸,再不看苏炎,薄雾笼罩在他侧颜,孤独的眉眼染满向死而生的绝决。
苏炎一步三回头,直至胯下的战马奔出数里,回头再也望不见远方狼烟……
“报——”
传令兵突然从后方急奔过来,抱拳道:“报主上,黄权派人送来口信,齐豫距我军只余十多里,尹琏率八千精兵,个把时辰便到!黄权说,主上复国艰难,若为长生诀断了大业,岂不悔哉?现今最后的时机,还望主上做出明智的选择!”
凤寒天闻言,沉默片刻,忽而冷笑斥骂道:“呵,莫说长生诀不在我手中,即便有此物,我又岂会信那黄权老儿?一介不忠不义的叛国贼,我恨不得诛他而后快!”
不远处,窦文定听之,怅然一叹,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哀兵必胜”了!
……
尹简听闻奏报,即刻赶去驿站城楼,与诸将合议军情。
长歌心下难安,颈间系上尹简的大氅,后脚跟出了帝帐。她瘦削的身影,穿梭在诺大的军营,高半山几番想拦她,话到嘴边,又怏怏地咽了回去。
谁料,她猛然回头,凤眸压抑着戾气,语气极为不耐,“三公主在哪儿?”
高半山心下惊了惊,谦恭的回道:“奴才的职责是保护孟公子,至于其它,奴才不大清楚。”
“放屁!”
长歌火冒三丈,“你主子几时出恭几时用膳,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一清二楚,现在竟敢跟小爷打官腔?”
这番市井小霸王的习气,令高半山着实招架不住,他一边心想尹简该是眼疾严重才会看上非男非女的孟长歌,一边又赶紧安抚这位小祖宗,“三公主归来当日是安排在了天字营,后来又有变化,皇上另外安排了人手,并搬迁去了别处,这具体位置,奴才委实不知啊。”
听之,长歌神色陡变,难道尹简已知尹灵儿与凤寒天的私情?不,不会的,凤寒天行事缜密,连尹灵儿都至今不知他真实身份,尹简怎会获悉?
她忽地又记起什么,“对了,宁太师现在何处?”
高半山无言地摇摇头,低语哀求道:“孟公子,在这节骨眼儿上,奴才拜托您甭与主子作对了,行么?宁太师可是主子的心腹大患啊!”
长歌不由收紧双拳,盛怒斥责,“他二人争斗,与小爷无关!小爷不过是……”她话语猛然顿住,只见晨曦破晓的天空,诡异般升起无数只白色孔明灯,仿佛移动的星火,成群结队的顺风飘向西南方!
她满腹疑窦,“这是……”
高半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同样一头雾水。
“西南……西南……”长歌喃喃自语,心思在电光火石般斗转,风凌渡口便在梨关驿的西南方向!
凤寒天!
对!这些孔明灯定是冲着凤寒天去的!虽然她一时片刻不明白其中用意,但必然对凤寒天不利!
思及此,长歌拔腿狂奔!
“孟公子!”
高半山一惊,立即追赶,他的任务可不仅仅负责孟长歌的人身安全,还要阻止孟长歌意气之下有可能会做出的通敌举措!
果然,尹简太过了解长歌,在她的认知里,朋友不分国界,不分忠奸,但凡待她好的人,她必十倍百倍相报。
然而长歌奔出百米,竟觉气息不稳颇为吃力,她暗暗心惊,以她的轻功修为,莫说陆地,就是在空中连续奔行半个时辰,亦不在话下啊!
高半山武功不低,几个箭步便追了上来,但他奇怪的看着长歌,“孟公子,您……您怎么了?”
长歌脸色苍白,她方才发现丹田提不上气,内力也使不出来!
“高公公。”她咽了咽唾沫,嗓音有些发颤,“你与我过几招,如何?”
“什么?”高半山愕然,随即惊吓般的摇头,“这可使不得!奴才怎敢与孟公子动手,您这是嫌弃奴才命太长了啊!”
长歌目露凶光,“你若不配合,小爷让皇上砍了你!”
高半山嘴角抽了抽,仔细看长歌不像是在玩笑,他不由猜疑道:“孟公子,您不会是想拿奴才做人质,然后……”
“你有那么大的面儿么?快点儿,出招!”
长歌怒极,率先拍出一掌,直逼高半山面门,高半山不得已出手防御,但只守不攻,生怕误伤她一星半点,没法儿给尹简交待!
可两人才拆了十来招,长歌突然喉中一股腥甜涌上,喷出满满一大口鲜血!
她步履踉跄,好在高半山反应极快的搀住她,两人表情皆是不可思议!
“孟公子,您,您到底怎么了?奴才……奴才并没有下重手啊!”高半山脑门冷汗涔涔,一向沉稳有度的大总管,此刻面上全是惊慌。
长歌喘息急促,娇颜愈发灰败,“不,不关你的事,不是你伤我,是……是我武功被废了,我方才强行运功,导致内伤……”
高半山听得瞠目,“你没有武功了?”
这个打击来得毫无征兆,长歌眼神里闪着凌乱与绝望,“是谁,是谁在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