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小说 http://www.023dn.com/
今儿是初一,月上柳梢头时,瑞雪堂就静了下来,厅上只留下两盏落地狮子滚绣球灯照亮,卧房里,只在床头柜上有一盏琉璃莲花灯。
慕容鸾音穿着雪缎裹胸裙,散着一头乌发,已是乖顺的躺在绣被里了。
这时冬青掀起门帘,鬼头鬼脑走到床榻前,伏在床沿上就小声道:“姑娘,打听清楚了,表姑娘她夫君死了。”
慕容鸾音激动的翘起头来,“消息可准?”
冬青连忙道:“姑娘记着吧,去年在后花园假山洞子里,奴婢碰见宋大福调戏一个小丫头。”
“记得,那小丫头叫娟娟,你把她救下来了,还打了宋大福一顿。”
冬青猛点头,“对,就叫娟娟,娟娟是三房小厨房烧茶炉子的,消息是娟娟跟奴婢说的,她说表姑娘进了门,三房就传开了,是老夫人背着老公爷指派三老爷秘密去金陵接的,表姑娘嫁的那个姓赵的县令,死在任上了。”
慕容鸾音一下子坐起来,“你先别说,听我说,赵县令是因为任职的江宁县大雨不歇,水灾漫堤,在转移灾民时,遇上泥石流被埋里面死的,赵县令是因公殉职,可对?”
“姑娘知道啦?”
慕容鸾音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心直直冲击天亮盖,喃喃道:“梦见的。”
冬青蓦的瞪大眼睛,“啊?”
慕容鸾音摸摸冬青软乎乎的脖子,柔声道:“下去吧,今儿晚上不知道他几时能过来,或是被老夫人留下不过来了也未可知,我也累了,等一会儿他若不来,我就安心睡下。”
冬青欲言又止,但见慕容鸾音闭上了眼睛,放下床帘轻手轻脚出去了。
灯色昏昏,慕容鸾音睁开眼,望着床顶白纱帐上的山水墨色花纹,不由得心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梦见的竟成真的了,难道是梦中梦?
想到此处,禁不住使劲拧了自己胳膊肉一下子。
疼,好疼,慕容鸾音赶紧撒开手,揉一揉,目光一转,瞥见床尾矮柜上放的月牙凭几,顿时呼吸一窒,脸色涨红,心里既想他来,又拒绝他来,既念着他,又……怕他。
十三岁之前的峥哥哥不是这样的。
慕容鸾音想着幼时被带着到处调皮捣蛋的旧事,禁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就在这时,白纱帘被从外面拨开了,露出了一张每次看见都能令她心脏怦然的脸来,即便他眉眼冷艳令她畏,即便他周身似凝结一层冰霜令她颤,她也想?着胆子多看两眼。
因为、因为……
当萧远峥从床尾拿下月牙凭几,慕容鸾音拥被坐起,忍着羞耻道:“峥哥哥,能不能换、换个姿势。”
萧远峥只一顿而已,就将月牙凭几压到刺绣松竹的天青色枕头上,冷目示意她趴好。
慕容鸾音面色绯红,连忙道:“我娘给了一张生子秘方,需敦伦之礼后,腰下垫一个枕头就、就会增加受孕的可能。”
慕容鸾音看着压在枕头上的月牙凭几,羞怒交加,鼓起勇气抬手推倒,“我不要这个。”
“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灯光在床帘上映照出萧远峥高大的影子,他的影子完全罩住慕容鸾音娇小的影子,两身紧挨着,慕容鸾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梅花香气的酒味,一霎想到,他在福寿堂上,定是被老夫人安排着和洛淑仪喝酒了,心里涌上委屈和醋怒,眼睛一下就红了。
萧远峥看着她秋水般的杏眼里包了泪,欲落不落的可怜样子,拿起月牙凭几就往床下扔去。
“咚”的一声,吓的慕容鸾音浑身一颤。
她的身子被瞬息翻转,枕头被塞在了她腹下。
“不、不是这样……”
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萧远峥覆在她身后。
“生下我的孩子就能稳固你世子夫人的地位,方能照拂娘家,这都是姑祖母生前为你慕容氏谋算好的,你当真是听话。”
慕容鸾音被迫跪着,紧接着便似狂风骤雨。
她被捂着嘴,流下泪来,说不清是得了极致的快意,还是耻辱。他说的话,她更无法反驳,因为祖母死前,确实是这样谋算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伏在枕头上,眼尾晕红,青丝缭乱,如被辣手摧折的花,靡丽不堪。而他从始至终,衣衫整齐,彼时,已背着她立在床下,抚平前襟的褶皱,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就像以往一样,履行完他身为夫君的职责后就离去,从不留宿瑞雪堂。
慕容鸾音感受着腿心内侧液体流过的余温,恍然明白他总是用这个姿势的用意,是为了让他的东西自然的流出,如此她就不会受孕,他拒绝让她生下孩子。
那么,他想让谁给他生孩子?
慕容鸾音忽觉心痛如绞,立时不再往深处想去。
先这样吧,她累极了,睡觉!
翌日,慕容鸾音起晚了,看着铜镜里自己一双红肿的眼睛禁不住就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来,今天不去福寿堂请安了!
碧荷用手帕包着刚刚剥好的鸡蛋急匆匆走到慕容鸾音跟前,“夫人,快敷一敷,红肿稍微好一点了,再用粉遮一遮,能糊弄过去的,奴婢们手脚麻利点,请安也来得及,不能不去,规矩摆在那里呢,老夫人对您无事还要找事,若是被她捉到这个光明正大惩罚您的把柄,她可不会手软,这会儿表姑娘又丧夫归来,她老人家不定心里憋着多少怨恨,急等着发泄到您身上呢。”
慕容鸾音当然知道,连忙仰起脸来由着碧荷拿熟鸡蛋在眼睛上滚动。
茯苓站在一旁干着急,忽的想到什么,环顾四周后立时沉下脸问,“夫人还没梳头,秋雁呢?赶紧去把她找来。”
冬葵冬青和秋雁睡一个屋,冬葵道:“秋雁昨日去了绛仙阁就没回来。”
冬青愤然道:“早知道她是这么个东西,当年我就不该帮她!”
茯苓接手滚鸡蛋的活,碧荷连忙拿起梳子替慕容鸾音梳头,“夫人,来不及了,秋雁梳头的时候奴婢常看在眼里,也学会了随云髻,让奴婢试试?”
慕容鸾音点头,“你梳吧。茯苓,你去把昨日誊抄好的中秋礼单折页找出来。”
茯苓答应一声连忙去了。
如此一通忙活之后,丫头们簇拥着慕容鸾音着急忙慌的往福寿堂赶。
彼时,福寿堂上,过来请安的儿媳妇、孙媳妇们已是到齐了,老夫人高坐上首,洛淑仪紧挨着老夫人坐在绣墩上。
左边第一把圈椅上坐着二夫人文氏,依次排下去坐着二爷萧远峰之妻孙香玉,四爷萧远岱之妻罗慧心;右边第一把圈椅上坐着三夫人陈氏,第二把圈椅上坐着三爷萧远嵘之妻龙??。
满堂寂静,似都在等着什么。
这时丫头喜安从外头疾步而回,禀报道:“回老夫人,卯时三刻了。”
“好。”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薄唇微微上斜,“咱们是诗礼簪缨之族,自有一套规矩体统,晨昏定省的时辰都是祖宗定下的,既有人明知故犯忤逆不遵,今日少不得就要请家法了。”
“喜安,再去探明时辰,辰时初刻一到,不必来回我,即刻去祠堂把供奉在祖宗牌位前的戒尺拿来。”
喜安将将应下一声“是”,慕容鸾音小跑着冲进了福寿堂,喘息未平就两手捏着折页送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恕、恕罪,孙媳来晚了,只因昨夜誊抄好各房交上来的中秋礼单后,顺手一塞,今儿一早起来却忘了塞到哪里去了,翻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才误了时辰。”
老夫人蓦的沉下脸,洛淑仪连忙道:“外祖母,好在阿音妹妹赶在辰时初刻前出现了,若真误了时辰,外祖母还真舍得动手不成,传到外祖父耳朵里就不好了。”
老夫人一听顿时警醒过来,那老东西只是旧疾复发到郊外悬天观泡温泉去了,他不是死了,是她心急了。
随即劈手夺过慕容鸾音手里的折页,不过看了两眼就扔地上,“太过奢靡,重拟。”
二夫人文氏垂下头,轻捻腕上佛珠。
三夫人陈氏端起茶杯来浅啜。
慕容鸾音此刻只想赶紧逃离,便把折页捡起,恭顺应“是”。
洛淑仪上下打量慕容鸾音一番后,轻笑道:“三年不见,阿音妹妹竟也喜欢梅花了?”
三夫人察言观色,立时掩唇笑道:“老祖宗,儿媳前儿回娘家吃喜酒,酒席上请了个说书的瞽目先生,说了个古时候东施效颦的典故,逗的满席人都笑了。”
老夫人打眼一瞧慕容鸾音的发式和穿戴,也笑了,“可不是东施效颦嘛。”
慕容鸾音昨夜又陷入梦魇,痛哭着醒来,此时头昏昏沉沉,可“东施效颦”四个字却似利箭一般,箭箭刺穿她的心,让她恍惚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噩梦降临。
龙??瞥见慕容鸾音脸色惨白,僵在那里,蓦的张开自己绣了红梅踏雪图案的云锦帕子,冷笑道:“怎么,梅花花纹成了谁的专属不成,你喜欢了就不许别人喜欢?自古以来,多少文人墨客喜爱着梅花,专为梅花作诗作词,难道都是东施效颦?”
洛淑仪讶然,连忙笑道:“嵘嫂子别多心,我只是瞧着阿音妹妹身上这件杏白色喜鹊登白梅纹三裥裙很合我的眼缘。恍惚记得,以前的阿音妹妹裙衫上的花纹多是茶花牡丹一类耀目多彩的纹样,不曾想,三年不见,阿音妹妹的喜好全都变了?”
龙??望着慕容鸾音与洛淑仪相似的发式与穿戴,蓦的撇开脸看向别处。
满堂众人,目光如刺。
慕容鸾音只觉得自己心口疼的快要死过去了,她急切的想逃离这里,当下羞愧道:“我仰慕洛表姐,觉得洛表姐的穿戴打扮出尘脱俗,就效仿了,是,我是东施效颦,渴望成为洛表姐。”
渴望成为被峥哥哥爱着的那个人。
顷刻间,满堂一寂,有面露惊讶的,有僵住的。
龙??不忍见,闭上了眼。
老夫人怒道:“好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竟就这么大咧咧的承认了,你给我滚出去!”
慕容鸾音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落荒而逃。
等在外头的碧荷茯苓,隐约听见了,皆红了眼,见慕容鸾音逃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碧荷当即就道:“快回瑞雪堂。”
可慕容鸾音只要一想到回瑞雪堂就要经过小花厅,此时此刻小花厅上一定已经挤满了等待回事的那些难缠的大娘们,她就头晕目眩。
“不、不,去后花园躲躲,你们也不要跟着我了,先去小花厅安抚那些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静一静就好了。”
话落,撇下丫头们就跑了,此时此境,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一口气跑进后花园,慌不择路,见着一个假山洞子就一头钻了进去,躲进最深处蜷作一团才敢大口喘气,一霎哭了出来。
哭了一会儿,又怕哭声引来路过的丫头仆妇,若是被她们传扬出去,又成了一则笑话,随机赶忙把哭声憋回去,捂住嘴,无声落泪。
她只是想要峥哥哥的爱,仅此而已,竟就不知不觉让自己活成了笑话,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可她满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想着他,念着他。
??阿音妹妹你这小脸粉嘟嘟的,真可爱,等你长大了我娶你吧。
??好啊好啊。
??峥哥哥,幸好你发现我了,要不然我真不知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从此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见不到你,峥哥哥是我的大英雄,我要嫁给峥哥哥!
??来来来,写在纸上,按上你的小手印,倘若你长大了把这话忘了,要嫁给别人时我就拿着这个去抢亲。
峥哥哥,我们之间的诺言,我刻骨铭心,你怎么就忘了呢?你怎么就变了呢?
忽的,假山外传来男人打哈欠的声音。
慕容鸾音赶忙捂紧嘴巴,屏息凝神,生怕被发现。
“四爷,枫红姑娘再是诱人,您也爱惜着身子些,若是被二老爷撞见,瞧出样儿来,又是一顿好骂。”
“昨儿晚上不是枫红,枫红门上挂了红灯笼身子不方便,她娘把她妹妹柳绿推我身上了,这柳绿不及枫红千分之一,是个长脸,我瞧着不喜,只是闻了她们院里点的香,凑合着按在桌子上泄火,偏偏这个柳绿叫的也让我厌恶,我就拿抹布把嘴给堵上了,可不得劲就是不得劲,闻着这个柳绿的味儿都想吐,烦了一夜。”
主仆俩说着话走远了。
假山洞里的慕容鸾音却仿佛是死去了一回。